威廉病了，蜷缩在沙发上，不停地“呜呜”着，一双大眼睛无助地盯着夏雁的脸。
夏雁蹲在地上，心里着急，她轻轻地抚摸着威廉的脑袋，“宝啊，别怕，妈妈今天不打麻将了，带你去医院。刚吃晚饭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又吐又拉？”
“你个死鬼，跑哪去啦？什么，回你妈那了，晓得不，威廉病得厉害，你现在回不来？好啊，你就在那待着，死在那最好了！”夏雁没等刘天宝说完，便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夏雁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威廉，心急火燎地出了家门。
夜晚的街道冷冷清清，怀里的威廉还在“呜呜”地哼着。路灯冷冷的光落在夏雁焦灼的脸上。“宝啊，一会就有车了。”
见刘天宝拿着手机发愣，母亲开了口：“宝啊，我没事了，这不好好的嘛，医生不是说了，胃溃疡，其实哪用得着住院，随便吃点药就行了。躺在这，不光心里不踏实，还要花不少钱，还是回家里好。你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点。夏雁说你两句，你就听着，别因为我的事，闹得不开心。”
刘天宝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睛。下午，在地里挖山芋的母亲突然因腹痛晕倒了，幸好被路过的远房哥哥天发看到了，叫来了姐姐，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刘天宝请了假，经历了一个小时车程的煎熬，直到看到母亲暂时没有大碍，心才落了下来。
看着满头银发，脸庞黑瘦的母亲，刘天宝感慨万千。
在刘天宝九岁时，父亲因病离开了他们，母亲带着姐弟两人，没日没夜地忙活着，也就勉勉强强糊个口。
刘天宝从小就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母亲。后来，刘天宝上了大学，毕业后去了市国税局，母亲却一直住在乡下的老屋。
因为人长得帅，业务能力强，领导看上了他，没出几年，他成了领导的女婿，成了单位的中层干部。
“妈，您没事，好好歇着。我今天不走了，陪陪您。”刘天宝帮母亲掖了掖被子，电话又响了。
“我知道了，明早就回去。和你说一声，不管你同不同意，明天我一定要带我妈回家。”刘天宝怕吵了母亲，走到了门外，才接了电话。
“什么？谁给你这么大的主？你妈病了，很严重，乡医院就不能看，非要弄到我们这，你家里不是有你那个孝顺的姐姐吗？我可告诉你，威廉也病了，也很严重！”夏雁好不容易把威廉喂了药，安顿好，谁知道刘天宝没有一句安慰话，竟然自作主张要把老太太接过来，岂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卫生院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一阵凉风吹来，刘天宝打了个寒噤。
其实，刘天宝一直想把母亲接到城里享福。母亲不同意，原因很简单，老不合少，自己在农村呆惯了，离不开这片黑土地，自己还能动，种几分地，可以养活自己。夏雁不同意，原因也很简单，受不了农村人的邋遢以及小气，自己的小天地，也不希望被外人打扰。
刘天宝很无奈，结婚十几年，他努力工作，甚至在老家留着数典忘主的骂名，一直在学做一个合格的城里人。他也不停地安慰自己，只要自己够优秀，夏雁会接受自己母亲的。谁曾想，母亲竟等不了了，这么快就老了，病了。
威廉吃了药，躺在病床上，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医生说，还好送来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夏雁还在生气，她嘴巴里不停地说着，哦，宝贝，妈妈不该这么粗心，让你吃坏了肚子，心里也不住地说着，刘天宝，你个没良心的，明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天宝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娇小羸弱的母亲已经睡着了。下午，医生说了，综合检查结果，老太太情况很不好，回家后该吃吃该喝喝，有条件就带她到外面转转。刘天宝不敢相信，一向要强的母亲，没享过一天福，很快就要离开自己，他不甘心，也不忍心。小时候，忙碌的母亲总是说她的身子骨是钢筋铸就的，刘天宝一直以为是真的，即便后来自己离开母亲，他还是愿意相信。可眼下的情形，他就像个从梦里醒来的孩子，忽然恨起自己的无能来，真想狠狠地扇自己一个大耳光。妈，天亮了，我就带你走，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一定会带你去大医院。想到这，刘天宝悲从中来。
母亲被刘天宝的啜泣声惊醒，“宝啊，你心里有事，说出来妈妈听听。”老太太费劲地往上挪了挪身子。
“没事的，妈，刚才来的时候，受了风，鼻炎犯了。刚刚夏雁来了电话，夏雁和您孙女都问您好呢，见你睡着了，就没打扰你。今晚，我想陪您睡，明早，您就跟我回去，您孙女可想您了。”刘天宝挨着母亲，侧身躺下，母亲不再做声，伸出干瘪的手摩挲着儿子的脑袋，刘天宝鼻子酸酸的，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第二天早晨，母亲没能拗得过刘天宝，只好跟着他上了车。因为挂了止疼和营养的药，老太太气色不错。一路上，老太太兴致盎然，真没想到有这一天，我儿子自己能开上小车，在城里有个家，要是你爸还在，该多高兴。
到了市里，刘天宝带着母亲到处转了转，买了两身新衣服，吃了母亲从没吃过的醉仙楼海鲜大拼盘。
大半天时间，老太太一直兴奋不已，她像个可爱的孩子，东张张西望望。“宝啊，你妈我这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啊，乡下人，这辈子总算没白活。玩这么好，吃这么好，就是白花不少钱啊。”
直到傍晚，刘天宝才带着母亲进了自家小区。宝啊，你结婚时我和你姐来过，一晃有十来年了，这树还是这么绿，这楼房还是这么高。
刘天宝打开门，威廉窜出来，围着他的腿撒着欢。因为昨天折腾到后半夜，夏雁还没起床，她在里屋喊道：“儿子，是不是你爸回来了？”刘天宝赶紧应道：“老婆，我回来了，咱妈也跟我回来了。”
“你，你个死人头，你还知道有这个家，不是叫你不要把老东西带回来的吗？”夏雁昨晚的气还没消，她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冲到房门口，大声咆哮着。
“你，你...不可理喻！”刘天宝搀着母亲，老太太一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在书房写作业的刘晨跑出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奶奶。
“回去写你的作业，这没你的事！老娘的话你敢不听？要造反吗？刘天宝，我把话放这儿，识相的，赶紧带着老太婆，滚蛋，爱去哪去哪！”夏雁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刘天宝的鼻子。
“啪！”夏雁挨了一嘴巴，一下子呆住了。
“姓夏的，我告诉你，我受够你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夹着尾巴做人，我忍你的无情，忍你的自私，原以为总有一天你能接纳我的母亲和家人，可你却得寸进尺，一味的骄横跋扈、怙恶不悛。是的，威廉是你的宝，可你知道吗，我，也是我妈的宝！可威廉只是个畜生，在你眼里，我和我的家人，连条狗都不如！”此时的刘天宝，像爆发的火山，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愤懑喷涌而出。
夏雁还没回过神来时，刘天宝已经背着母亲摔门而去。
夏雁呆了，她揉揉发烫的脸颊，这不是做梦吧？这真是那个一直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男人？等他回味过来，男人已不见了踪影。
“刘天宝，你个混蛋，你给我回来。”夏雁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她发疯似的拨着刘天宝的电话。可是，不是忙音就是正在通话中。
“宝啊，你爸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夏雁眼泪汪汪，紧紧抱着威廉的小脑袋。威廉舔了舔夏雁的脚趾头，不停地摇着尾巴，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欢快地响着。
刘天宝辞了职。那个冬天，其实不算冷。有人说，他带着母亲去了海南，去了天涯海角；也有人说他带着母亲去了新疆，去了美丽的那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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