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舒
读沈复的《浮生六记》原文，读的有些费劲。
中国明清之后的文言文，虽然已经比较接近现代文，但一些语句仍需反反复复来回斟酌几次，才能弄懂其意。
即便这样，我也不愿去读翻译版的，总觉得这种好的文言文，文气流动，词采精炼，如若经了翻译，读起来必定就少了些韵致。
沈复，字三白，是乾隆年间苏州的一个官二代，一个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的“不成功人士”，生活只靠教书，画画，或充当幕僚等，却将一生的才华付于对妻子芸娘的追忆之中。他将二人的家居生活、游览见闻和坎坷际遇写成了自传体散文《浮生六记》。
“浮生”，二字，取之于李白的“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书如其名，记的都是浮生所见，却让人有浮生若梦之感。“六记”，当然是六卷，如今仅存四卷，薄薄的一小本。
书中第一卷闺房记乐，写琴瑟相和、缱绻情深；第二卷闲情记趣，写贫士心性、喜恶爱憎；第三卷坎坷记愁，写困顿离合、人情世态；第四卷浪游记快，写山水名胜、奇闻雅观。
我最感兴趣的是第一卷《闺房记乐》，与第二卷《闲情记趣》。在这里，沈三白把与芸娘一起生活的细枝末节，点点滴滴，不厌其烦娓娓道来，我们才得以隔了二百余年，见到他们美好的爱情----这人世间最好的爱情。
多年后，沈三白仍记得十三岁时随母亲归宁那一日，第一次看到舅舅的女儿芸娘，见她“削肩长项，瘦不露骨 ，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美则美矣，也并非国色天香，沈三白却认为她有一种缠绵之态，令人销魂，瞬间就爱上了她。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芸娘擅长女红，尤其刺绣，又会吟诗作词，能作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好诗句。一个芸娘呵，像是聚集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试问，哪一个男人遇到这般美丽温柔、心灵手巧的姑娘，不会心生爱意？于是，沈三白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于是，母亲当即就摘下金戒指为他们定了亲。
后来，沈三白经常去舅舅家。芸娘见他来，总会在闺房给他藏有温热的小菜和粥，文中这样记叙：“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
这时她未嫁，知道他不喜欢吃甜的，藏了暖粥给他。
曾见过一句话----“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说是出自这里，我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也没看见文中有，想必是后人根据这个情怀化用而来的。
终于，在他们十八岁最好的年纪，他们成婚了。洞房花烛夜，沈三白与芸娘并肩坐在一起读《西厢》，恍然如同密友重逢。芸娘的一个微笑，便惹得沈三白情思荡漾，拥着芸娘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好一个“不知东方之既白”！这此中光景，想来比《西厢》更加旖旎。
婚后，芸娘恭恭敬敬伺候长辈，与下人相处也很和气，做事井井有条。夏天到了，他们居住到一个名叫“我取”的房子里，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的意思。这里幽静清雅，是沈三白父亲宴请宾客的地方。他们一起读书习字，谈古论今，品评风花雪月。在此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后来，因沈三白弟弟娶亲，他们迁居到仓米巷。
再后来，他们家境已不甚富裕。芸娘就在院子里自己养花种菜，收得青菜亲自烹调佳肴。她能用很少的东西做出美味的佳肴，瓜菜鱼虾，一经她的手，便有了意外的味道。她亲自织布缝衣，再在衣服上绣些风雅的图案。闲时，他们柳荫垂钓，赏菊饮酒。两人把平凡的生活过得一派诗情画意。
芸娘还是一极懂生活妙趣之人。她走在路上见到精巧有细纹的石子，一个一个捡回家，用它来垒盆景，古朴雅致。
她曾经把一些香料在饭锅里蒸熟，再放在香炉上徐徐烘烤，散发出的香味幽远雅致，却没有烟。
她用小纱囊取少许茶叶，置于荷花当中，第二日拂晓取出，再煮泉水冲泡，茶香中便带了荷味，沈三白轻拨茶盖，香味缭绕，无与伦比。他们一同赏荷度夏，其乐融融，情意泱泱。
收集到破画，沈复会手舞足蹈拿给芸娘欣赏；整理好旧书，芸娘也会喜出望外让沈复翻阅。书和画都是破旧的，上了年代的，可情呢？却是历久弥新。
两人爱小酌，虽然没有太多的钱，等到春天，枝头梅子泛青，芸娘就摘下自酿成青梅酒，在小雨淅沥的晚上两人慢慢喝干，红着脸安静地睡过去。
虽然没有达官贵人家里的花圃园林，可芸娘有心，他们家每个花瓶都不曾一日空过，夏采芙蓉，秋藏菊花，花未枯萎，新花就已经重新插上。一年四季，房间里永远有花香弥漫。
最简单的喝茶吃酒，日子要选在初春时节，油菜花盛开之时，芸娘会提前雇来集市上卖馄饨的，担锅提壶到郊外，用锅炉热酒，用砂壶煎茶，沈三白与邀请的三五好友席地而坐，对花吃热酒，喝热茶。
他们两个人闲下来时，就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喝自酿的青梅酒，看假山盆栽，等夕阳西下。
沈三白只是一个文人才子，没有功成名就，也不会挣钱，以世俗眼光看，是个没多大出息的男人。芸娘却从不逼他上进，她认为“布衣饭菜，可乐终身”，是一个始终与沈三白灵魂相通的人，一个温柔贤良又智慧通透的人。
青梅竹马举案齐眉，花前月下吟诗小酌，拈花弄草泼墨作画，还有后来的浪迹天涯快意江湖，这也许就是婚姻生活的最高境界吧？
即便已经过去200多年，我想，这也是我们大多数人理想的生活。
然而，世事古难全。他们家中境况愈下，芸娘染病上身，知自己身体不如从前，还想着为沈三白纳妾，照顾他。病越来越重，终于在四十岁撒手人寰。
于是，这世间再无芸娘，只剩下沈三白他一个人，他奉劝天下所有夫妻，“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不然无穷无尽的悲伤，何时是个终点？
想起芸娘种种的好，他写下了《浮生六记》记生平事，事事与芸娘有关。
到底，是她给了他此生最好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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