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里,槐序坐在小圆桌前。
他右手托腮,左手握拳平放桌上,面色苦恼,五官扭成一团,就像吞下了一整条苦瓜,又在嘴里嚼个稀烂。
桌面上,摆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谢谢你能抽空听我诉苦。”槐序朝桌对面的某人说道,“你应该也知道,我和妹妹的关系很紧张。对……我又被妹妹讨厌了。”
说到这里,他中弹般捂住胸口,喘息低沉,似乎要被残酷的现实压垮:
“这的确是我自找的,因为我根本没有负起哥哥的责任。父母去世后,当时迫于形势,我丢下她一个,还与她断绝联系,这全是无奈之举。可接下来的事情,就全是我的过错了。”
面对他的忏悔,倾听者一言不发。
“后来子春被虐待,寄给她的钱和礼物都被那个混账男的私吞,而我竟然没有一点察觉!我真是废物!蠢货!猪狗不如!”
槐序咆哮起身,周围客人无不侧目,胆战心惊。
“我是个失职的哥哥。可我还是想不明白,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她的好感呢?哪怕让她像小时候那样,喊我一句哥哥也好啊……”
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也在嘲笑我么!”
槐序情绪失控,狠狠一拍桌子。
咖啡飞溅,桌对面,坐在椅子上的小熊玩偶因为震动,身子一歪,翻身倒地。
面对此情此景,槐序也颓然坐下,随即伏案大哭。
“这娃已经魔怔了。”墨斗在一旁摇头叹气,抽来纸巾递给他,“都叫你别喝咖啡,每次喝完都发疯。”
“妹妹讨厌我,锡奴也不在店里陪我说话,我的人生已经完蛋了……”槐序脸上涕泪横流。
“你不是有我嘛。”
“你……你不行……”槐序瓮声瓮气嘟囔。
“好家伙!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哪方面不行了!”墨斗气得跳脚。
可嘴上说着,墨斗还是端来脸盆,扶起槐序,用湿毛巾给他擦脸。
“好啦好啦,清醒点,别搁这颁罪己诏了。今晚咱想个办法,和子春好好谈下呗。如果她讨厌我,我就回避一下。”
“不行,你也必须在场!”槐序不让步。
“你这娃怎么这么犟?她说了不喜欢修补师,也不喜欢付丧神,咱俩一起不是雷区蹦迪啊?”
“你也是我的家人!”槐序一挥手。
墨斗脸一红:
“哼……我,我当然知道啊。笨蛋,快喝水!”
墨斗递来水。槐序抓来就喝,几杯水下肚,又跑了趟厕所,他也差不多清醒了。
槐序如此失态也情有可原,毕竟他此行目的之一,本是调查罗织之事。
可锡奴居然不在店内。这非常罕见。锡奴的作息表雷打不动,这个点她应该在店里喝茶休憩才对。而没有锡奴的许可,槐序根本进不了档案室查阅资料。
无奈之下,槐序只能从箱子里找了些膏药,给墨斗抹上。此刻她恢复元气,又变成少女的外表,双手叉腰,在槐序面前嘚瑟起来。
槐序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墨斗没有大碍。
而此行目的之二,便是槐序要和锡奴来次心理疏导。
从好几年前起,每当遇到心结与迷茫——多半和妹妹或者工作有关——槐序就找锡奴倾诉一番。无论何时,棕发少女都会认真听他说完,接着起身,给槐序一个温柔的拥抱,虽然她只能够到槐序的胸口。
“乖孩子,你已经很努力啦,阿函如果知道有这么努力的后辈,她也一定会很欣慰哦。”
少女脸上漾起治愈的梨涡。
真是不可思议。就算明知锡奴是付丧神,可少女身上的气场就和普通人类无异,而且令人倍感安心,被她抱着,任何不安都能烟消云散。
“散发母性光辉的女孩可迷人。”事后,槐序不止一次感叹道。
“所以你是在指桑骂槐?”每当这时,墨斗头上的呆毛就天线般立起来,“踩一捧一有意思嘛?锡奴会为你去捞许愿池的硬币么?锡奴会为了你偷偷攒钱买小电驴么?锡奴会为你敲诈小朋友的糖果来补贴家用么?”
“你自豪个屁呀!”槐序被气笑了。
“那你为什么在家里连碰都不想碰我?连睡觉都要分房间睡,看个录像带还要离我老远!你不说我也是你的妹妹么?我也想治愈你呀!”
槐序闻言,抬眼打量起面前的少女,墨斗则大大咧咧凑上来,俩人鼻尖都快碰上。不到数秒,他就破功:
“不行不行,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
“没事!来啊!过来啊!在我怀里撒娇啊!让我来保护你啊!”墨斗张开双臂,朝槐序扑去。
“别搞得和女流氓一样行不行!”槐序起身躲闪。
墨斗穷追不舍。
客人们围上来,看着这对搭档边躲开贵重易碎物品,边嬉笑怒骂。
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闹够了,槐序脸上阴霾渐消,可又突然想起什么,面色凝重坐下。
“还在想你妹妹的事情么?”墨斗又在白嫖店里的汽水,还不忘给槐序捎一瓶。
“不。是她同学的事情。”槐序接来一饮而尽。
“你是说跳楼的那个?”
闻言,槐序长声叹气:
“嗯。付丧神们之前闹得可凶了,说要去给那个老师上私刑。我们在孤儿院的时候,海柳与鹤天就忙着平息民怨。子春对这事也很在意。”
“可你不是已经查出真相了?官方也通报了啊。直接告诉子春不就得了。”墨斗嘴里插着吸管,含糊不清嘟囔。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真相对她而言,或许太残酷了。我得找个时机,和她好好谈谈。”
说罢,槐序与墨斗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所幸百索的事情也传开了。大家都很惊讶百器冢居然会与我们达成和解。很多付丧神也冷静下来,开始反思是否该粗暴干涉人类社会。这是好事。”
“没想到有朝一日百器冢能成为正面榜样。”墨斗笑了。
“是啊。所以一旦开了私刑的口子,后面就止不住了。现在云端压境,付丧神们压力很大,急需一个宣泄口,要是他们再闹起来,可真是内忧外患了。”槐序压低声音抱怨。毕竟周围的客人很多就是付丧神。
“但云端基本都按兵不动吧?”墨斗问。
“嗯,所以真能和平谈判就好了。反正罗织也被消灭,应该问题不大,时间也较为充裕……等等,时间!”
槐序突然拍案而起,把墨斗吓了一跳。
“差点忘了,今天有超市限时抢购,我得走了!你先去菜场买菜,让大娘多搭咱几根葱,再挑几家讨些生姜回来,今晚把子春叫来吃顿好的!”
“好好好,真是的,一惊一乍。她来不来还是个问题呢。”
墨斗嘴上抱怨,却还是动身。两人兵分两路,准备今晚的欢迎宴。
时光飞逝。
傍晚,槐序和墨斗小区门口汇合。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装满各类食材。墨斗看得心惊胆战,这个分量在平常可是他们一周的量。
“怎么啦,不就是你妹妹提前到了嘛,发什么怵啊。”刚准备动身,墨斗发现搭档愣着不走,用手肘捅捅他。
“可我没和她说过我家地址啊,而且刚刚打电话给我的是坎祭鱼,子春本人都没和我说话……”槐序分析着,不消一会便满头大汗,“你说,她是不是气还没消,堵在咱家门口要和我决一死战……”
“那正好,让我和她决一死战,只有强者才配当你的妹妹!”墨斗对此早就见怪不怪,顺着他话茬胡扯下去。
此言一出,效果拔群,槐序还真怕她们打起来,连忙重整旗鼓,把墨斗拦在身后。
忐忑中,俩人上楼。
而刚上单元楼,就看见子春和两位云端在站在门口,百无聊赖。
槐序见状一拍脑袋:
对啊,他们没有钥匙!这怕不是等急了!
再看子春,她脸上本该早有愠色,可现在她缩在云端身后,在逐渐低垂的夜幕中只留侧颜示人,连正眼都没有看向自己,加之光线昏暗,更不知表情如何。
坏了坏了,她绝对生气了。
槐序顿时泄了气。心烦意乱之余,甚至连打招呼都忘了做。
关键时刻还是墨斗顶用: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们买了晚饭,进来涮火锅呀?”
“不了。我们只是单纯把她送回来。既然你们到了,我们也就不打搅了。何况这姑娘也想和你们聊聊。”坎祭鱼看了眼身后的女孩。
闻言,墨斗拽着槐序肩膀疯狂摇晃:“听见了吗!子春主动想和我们聊!”
槐序愣了半晌,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太……太好了!大、大家都进屋坐吧!今、今天我请客!”
除了结巴,要不是场地狭窄,他差点放下食材当场来个后空翻。
他断定是两位云端兑现诺言,在子春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才让平日冷漠的妹妹回心转意。
“不需要,我想和自己的恋人共进晚餐。”坎祭鱼冷漠依旧,说罢,她拉住兑泽泻的手,快步离去。而在经过槐序身边时,她轻声音低语:
“关于你妹妹的事情,还是你自己确认为妙。”
槐序尚沉浸在狂喜中,浑然不知这段话含义为何。
回过神来,云端们已经下楼离开。
周围重归安静。
如此唐突的道别,若在平常定会惹得槐序火冒三丈,可现在他感激涕零,恨不得铺个红地毯把他们欢送下楼,墨斗见状被逗得直不起腰:
“好啦好啦,他们不在也好,少两双筷子呢!你说是吧,子春?”
“啊……是、是呢。”子春面露难色,双手背后,目光躲闪附和。
她身上,细小的灰烬缓缓落下。
与此同时,单元楼下。
“祭鱼,你不是说那个女孩有问题么?刚刚为什么不和她哥哥说?”兑泽泻奇怪不已。
“我们现在还不需要如此干涉人类。再说,冒迭大人有别的任务交给我。”坎祭鱼面沉似水,话锋一转,“对了,你还记得息么?”
“那个为云端献身的英雄?”
“嗯。你还记得他的模样么?”
兑泽泻闻言摇头。
听罢,坎祭鱼望着头顶云端制造的乌云:
“但我还记得。其实在云端被诅咒之前,我们都见过他。因此,当那个酷似息的男孩出现时,连我都感到震惊。”
兑泽泻听罢瞪大双眼。
“所以,冒迭大人才会那么心神不宁吧。”坎祭鱼眼眸暗淡,似乎有无数记忆闪过,“虽然有维维安在,不方便我们直接出面,但我还是想试探那个‘息’的虚实。他究竟只是一个幻影,还是死而复生;他是否还像原来那样热爱人类,还是说只是徒有其表,这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不过在这之前,”说到这里,坎祭鱼脸上划过笑容,“那对兄妹,会是非常有趣的观察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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