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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饮浮生半月光

半饮浮生半月光

作者: 洛邪 | 来源:发表于2018-04-15 13:54 被阅读0次

    浓烟笼住了月亮,幽黑的密林里雾海汹涌。叶舀茶皱了皱眉,跺足间双手成拳,周身立时充盈起一团浑厚内力。浓雾被逼退了几分,这才露出脚下半真半假的石子路。

    话音刚落,她右手已如闪电般劈出,竟是生生插入那石子路中!石子路扭曲得更加厉害,仿佛禁不住这突然的疼痛,恨不得将这少女狠狠甩向空中。叶舀茶眉间一抹笑意涌上,只死死抓住那不安分的石子路,冷然道:“先拔掉你的舌头,再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

    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惨叫,浓雾纷纷退散,天地俱明。

    地上少年闻听此言,猛地抬起头,双眼射出道凌厉怨毒的光来。他一张脸异常苍白,略带几许稚气,一双幽绿色的眸子如熠熠生辉的祖母绿宝石,此刻似要滴出血来。

    片刻后,叶舀茶松开少年,少年吃痛地跪倒在地,一张脸涨得通红。

    叶舀茶不置可否,缓步走了开去。窗外的月光斜斜落在地上,泛起白霜似的月华。良久,她才柔声道:“我伤你是因你自不量力,妄图侵入梦中杀我。我救你却是因你本性不坏,并未在那浓雾中下毒。以后你便跟着我吧,我需要一个徒弟。”

    叶舀茶一怒,立时抬起右手做了个拔舌的姿势,少年周身一颤,恐惧地往后挪了一步,支支吾吾道:“我……我不会叫你师父的!”

    少年脸一红,白她一眼道:“谁是你徒儿!我叫尘星!”

    夜,深了。

    熙熙攘攘的街市,给卖艺的、卖糖卖糕的挤得水泄不通。

    “瞧你那点出息!”叶舀茶一手叉腰,一手揪住他的耳朵,直痛得他哇哇大叫,引来无数路人回头。“一只笨兔子都能让你眼馋成这样,怎么同我降妖除魔!”

    叶舀茶也不理睬他,就那么拎着他的耳朵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一道红漆木门前。她将门敲得震天响,里头不一会儿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跑来开了门,见了她也不责怪,而是恭恭敬敬地往里迎。

    叶舀茶也不接话,只平静地点了点头,径直往里屋走去。尘星虽说好不容易摆脱了魔爪,却也耐不住好奇跟了上来。

    “瓷器什么的早移了去,不然杜家恐怕得给小姐砸光啊。”管家叹了口气,自怀中摸出钥匙,颤巍巍地推开了房门。

    管家摇了摇头,惋惜道:“老爷与夫人接受不了,早便搬了出去,这屋子里压根没有人,小姐……唉!”

    叶舀茶却是神色如常,拉着那叫杜若云的女子的手,轻拍着她的背脊。“姐姐在这里,不要怕。”她一边说着,一边一下一下地抚慰着那疯疯癫癫的女子。管家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叶舀茶和尘星,以及睡着了的杜若云。

    “你的意思是,有妖怪在这里布下了幻境。这个幻境同现实并没有什么分别,有老爷夫人,有管家下人,更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杜小姐?”尘星倒吸一口气道。

    尘星只觉心底生出一阵凉意,那照这样说来,那杜姑娘口中的爹爹和娘亲,那个同她一模一样的人,都实实在在地在这间宅子里飘荡!他明白妖可以凭借修为制造幻境,潜入他人梦中杀人以增进修为,可似这般在现实中的,他却是闻所未闻!

    尘星周身一震,幽绿色的眼眸紧盯着叶舀茶,复又望向她怀中安然入梦的杜若云。他不知道她俩是怎样的关系,竟值得她这道行高深的女子这样去冒险。妖之所以会在梦中偷袭于人,是因无论多厉害的修道人,身处梦中功力都会大打折扣。叶舀茶本事确实不错,可这妖怪居然能在现实中长时设下幻境,他不想陪着她去送死。

    他还年轻,他不想死。尘星沿着屋梁没命地逃窜着,他狠下心不回头看叶舀茶错愕茫然的神情,她算起来也是他的恩人。他从没这样怕过死,或许有些念头只是在心底一闪而过,或许故事到了这里就该戛然而止。

    【泪光穷】

    尘星重又化作人形,小心翼翼地潜入叶舀茶的屋子。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刚逃离这母夜叉,转眼又抑制不住地送上门来。她一定没料到,自己竟会这样忘恩负义地离去。

    “差点就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她望着推门而入的尘星,脱口而出道。

    叶舀茶似未听见一般,一溜烟跑了出去,不知折腾了会儿什么,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她手里用数条手帕包着个小碗,手帕湿淋淋的还冒着腾腾热汽,显然方从沸水中取出。尘星莫名其妙地望着,看清了究竟何物,眼眶蓦地一阵温热。

    尘星在泪光闪烁中望着叶舀茶好看的笑脸,他知道他是男人不能轻易掉眼泪,可鼻子却越来越酸,泪水也越来越不争气。无论他做蛇还是做人,从来没有谁待他这样好过。

    第二日天方亮,叶舀茶便破门而入,将还在酣睡中的尘星一把从床上提了起来。尘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已将他的衣物一股脑地扔了过来。

    待尘星准备妥当,他俩便一道前去杜府。杜府依旧萧条,昨天杜若云折腾了大半夜,总算倚着床合上了眼。虽说是好不容易入了睡,却不知为何嘴里总发出咿咿呀呀的痛苦的呻吟。

    她刚欲问是否成功,却猛然瞥见床边杜若云的身畔,竟坐着一位华贵老妇。老妇人衣着考究,此时正坐在杜若云身畔,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脊,另一只手则不疾不徐扯着她的头发!睡梦中的杜若云显然被她拉扯得极为痛苦,口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茶儿又来找若云玩了吗?”身后传来一个洪亮浑厚的声音,叶舀茶与尘星寻声转身,杜老爷捋着胡须笑眯眯道。若非知道他二老早已搬了出去,否则连她都险些被假象困住了眼。

    “你这样不过是做无用功,这些都是幻象,劈散了又会重新生出。”尘星自身后淡淡道。叶舀茶茫然地抬起头,果然不远处的花坛边,杜老爷与杜夫人的身影又齐齐重新聚拢,正挑衅似的冲她微笑。

    尘星摇了摇头:“我又怎会知道,不过你忘了吗?那日在梦中你是如何破除我的幻境的?”

    叶舀茶灰心地叹了口气,望着床边神情憔悴的杜若云,只觉铺天盖地而来的内疚险些将她整颗心吞了去。这一切都怪她,若不是她心生妒忌从中作梗,又怎会陷入如今的局面!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竟上前拥她入怀,敞开怀抱任她哭泣。她也不推开,眼泪滚烫了他的胸膛。

    那时的他自是不明白,情爱之美就在于浅尝辄止,功成身退,而真若追究起来,谁都难免受到伤害。

    叶舀茶执意不愿离开幻境。这几日每逢夜晚,她便同尘星轮流把守。清醒的那个负责驱散各种意图靠近的幻象,好让另一个和杜若云能安心入睡。

    “姐姐,我知你一片心意。可这是若云的命,你不要再费心神了!”杜若云垂着头,湖水般清透的目光满含感激与绝望。几个月前她还是耀眼夺目的杜府千金,是爹娘的掌上明珠,而今却被困在这府内,一条命留与不留早没多大分别。

    在她的记忆中,杜若云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只会对亲近的几个人温和微笑。她俩打小就认识,只有她才知道,若云冷漠冰凉的外表下,藏着颗炙热温暖的心。

    杜若云已在屋内睡着,他俩坐在房门口,谁也没有睡意。

    沉默了许久,尘星打破沉寂道:“你为何要后悔呢?”星空下他的眼睛仿若会发光的祖母绿宝石,夜风温柔,他耳旁柔软的碎发轻轻拂着脸颊。

    一切都因她而起,自都是她的错。

    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若云啊,这个家世显赫在她面前却没有丝毫架子的妹妹,她为能同这样的大小姐结拜为荣。自然而然地,她将若云介绍给爹娘认识,以及她的哥哥叶漫天。还记得哥哥初见若云那日,整个人竟惊呆在那儿连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她依着若云的笔迹苦练了三个月,又偷偷从裁缝店买来男人的衣装。先以若云的名义写上一封羞辱哥哥的书信,专挑狠毒无情的字眼用,无外乎是想绝了他一颗痴心。再在哥哥羞愤寻找若云时扮作男人模样,背对着哥哥与若云勾肩搭背。这一切若云和哥哥都不知道。

    却怎知,叶漫天竟入了魔。

    叶漫天入魔了,几年来他在自己房间里日日练着奇功异法,终在几月前面色阴沉地离了家,从此再未回来。

    “这一切都是因我的自私而起,哪怕豁出命去,我也要找到命门,破去此处幻境!”叶舀茶猛地睁开眼,目光里尽是锋利光芒。

    天刚亮,叶舀茶早早起身做了一桌早点,推开门正欲唤杜若云,却是被眼前景象惊住。

    身后的尘星闻声寻来,也为眼前的景象大觉头痛。之前几天都只碰见杜老爷与杜夫人,以及一众下人,独独不见幻象杜若云。他知道叶舀茶下不了手,绝不会劈掌以验真假,可这两个一模一样的杜若云着实令人头疼。

    “姐姐,你说过这里一切都是幻象,到底怎样才能出去呢?”一个抬起头,目光怯怯道地。另一个恼怒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姐姐这两字是你这假货可以叫的吗!”

    两个杜若云一齐摇了摇头。

    尘星大半夜地不知自何处而归,一张脸铁青着,周身杀气腾腾。叶舀茶见了,正要起身问个究竟,猛见他竟大步上前,狠狠将自己搂入怀内。

    她的心跳得那样地快,几日前他虽也抱过她,可那日与今日又岂能相提并论?望着尘星渐渐空洞的眼睛,她心底里不知为何强烈不安。

    叶舀茶一僵,不自然地笑道:“你说什么呢,你可是我认的徒弟。”

    “你,你怎么知道的?”叶舀茶结巴道。她的心事被点破,整颗心不禁惊惶。说完这话,她却又猛然意识到说错了什么,“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说时迟那时快,尘星身子骤然缩小,如闪电般袭来。叶舀茶一阵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待尘星逃远,她才抬起手来。月光下,她的虎口处多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好在蛇牙里并未藏毒。

    冰凉凉的月光下,叶舀茶静静拭去眼角的晶莹,转身时才发现,两个杜若云皆醒了来,关怀地望向她。

    【负此生】

    昨夜她几乎是一瞬间突然想到,命门除了可能是物,也有可能是人啊!哥哥最在乎的便是这令他爱入骨也恨入骨的杜若云。他化作这幻境,唯一的命门便该是杜若云!

    “姐姐你醒了!”两个杜若云一齐醒来,望着叶舀茶喜悦道。见叶舀茶点了点头,她俩连宽慰的神情都一模一样。该如何将她二人区分开来呢?叶舀茶怔怔地想。

    “姐姐,我永远不会怪你。”其中一个杜若云突然没头没尾说了句。叶舀茶一愣,只见另一个杜若云神情里有片刻慌张,立时也接话道:“你无论做了什么,都始终是我的结拜姐姐。”

    这几日平淡无奇,杜老爷与杜夫人偶尔会恶作剧似的捉弄她一下。她也懒得多费力气,不再劈掌驱赶他们。她再未见到尘星,不知他是否已独自离开了幻境。

    叶舀茶暗道时机终于到了,微笑间身子已如闪电般劈面而去。她的右手快如飞刀,周身隐隐透出浑厚内力。

    真正的杜若云,面对她的骤然出手,除了呆愣在地,怎还反应得过来?而飞快逃窜的,必是假货无疑!

    叶舀茶猛松了口气,回头望了眼仍是惊魂未定的杜若云,喜悦道:“命门便是你的幻象,现在问题终于解决了!”她只觉心情刹那透亮了,上前几步挽住杜若云的手,仿佛整个人快活得快要飘荡起来。虽然她隐隐也察觉到,一切似乎顺利得太过刻意。

    在那花坛之后的,赫然是杜老爷与杜夫人,正笑眯眯地朝她俩望来。他们笑得那样灿烂,仿佛快接不上气。杜夫人慈祥道:“傻丫头,你猜错了。”她关爱的目光一如从前,直瞧得叶舀茶浑身一阵哆嗦。

    “命门是真正的杜姑娘。”尘星低沉的声音自后传来。叶舀茶错愕转身,望着再次出现的尘星满心欢喜。可是待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话,心又猛地沉了下去。身旁的杜若云不易察觉地一颤,而这些叶舀茶却通通顾不上了。

    确实这样的鱼死网破,只有她入魔的哥哥才做得出来。倘若若云不死,便永远破除不了此处幻境,一生一世受尽折磨,而他自然也永远不会失去她。

    尘星望着她自责的模样心中满是疼惜,再深的怨愤,为何一见她便通通消散无影?起初他是故意质问她是否利用了他,为的是假装翻脸麻痹敌人以放松他们的警惕而已,可谁知,她却失口承认!他曾有过多大的希望,便承受过多深的绝望,这几日他渐渐发觉自己的体力大不如前,想来想去,恐怕是因自己以妖之身闯入魔道,修为大大受损之故。这一切本都该怪她的,可是为什么一见到她此刻伤心的模样,他再深的怒气也都消了呢?

    “姐姐,尘星公子,你们莫再为若云挂怀了。自从你们到来,若云的日子已好过了不少。没有爹娘日夜朝我阴森森地笑,没有下人欺我扰我,在你们来这之前,我几乎被逼得真的要疯掉。”杜若云突然开口道,她温柔地望着叶舀茶,“姐姐,那天晚上若云其实并未入睡,你们谈的我都听到了。无论姐姐曾做过什么,若云永远不会责怪。只不过这样的日子,若云真的一天都不想再忍受下去了。”她的笑容藏尽凄凉,叶舀茶只觉心跳得异乎寻常之快,愧疚与感动齐齐涌上心头。

    “不!”叶舀茶失声尖叫道,也几乎是与此同时,整座杜府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轰然一声似听见什么坍塌之声。天与地在这一刻合二为一,日与月也似颠倒了身影。

    叶舀茶跌倒在地,只觉全身酸麻。突然听到身后声响,连忙转身望去。

    “你宁愿死,也不愿同我在一起吗?”男子悲痛欲绝道。

    杜若云的眼里是融人的暖意,她触碰着叶漫天山川般深皱的眉头,任他的泪水一滴一滴打在自己脸上。在叶漫天强压着的哭声中,她的手啪地坠了地,一双似会说话的眼再未合上。

    白发的叶漫天抱着杜若云的尸体跌跌撞撞而出,再未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他眼里的凶戾之色终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刻入骨髓的伤心。

    后来的叶舀茶再未见到过尘星,自离开幻境后,他仿佛也同所有幻象一齐消散了去。只有偶尔,她会在自己窗前望见一条小小的蛇,每当那时,她便会起身热一碗兔肉,看着那条小蛇没心没肺地吃下去。

    所有的心动都不要往下深究,那该有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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