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那么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
明明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却又给自己树立很高的准则。难道这不是把自己推向更无尽的深渊?这不叫退却,这是换一个方向看世界。我不想每天都不开心。——小勇
一、
午后的阳光照进客厅,乳白的陶瓷桌上,安静地躺着一杯摩卡咖啡,咖啡缓缓散发出的香气,与阳光的味道融为了一体。余非刚起床,还穿着湖蓝色的睡衣,看到咖啡杯下压着的字条,意识清醒了一大半。看来有的人,不是想留就留得住的。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第一次看见小勇时的画面:雨后初晴,一个身穿条纹短袖的寸头小子浑身湿透,却旁若无人地站在喷水池旁拿着手机玩自拍,一边拍照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是一匹要走向远方的狼。”余非走在下班的路上,刚刚收了伞便看见了这样一个中二病青年,不由得心底一阵嘲笑。因为行为举止确实有些异于常人,余非不自觉地多留意了一眼,才发现她竟然是个女孩子:利落的寸头短发还沾着浓浓的雨水气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水光,清秀的五官对着手机摄像头做着各种鬼脸,拍完后又背着光“呵呵”地傻笑。
“我是一匹要走向远方的狼……”余非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和你之间,是不是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预示了结局?
城市里永远都不乏买醉的人,所以酒吧的生意永远都那么火爆。近日酒吧来了位新的调酒师,因为人长得清新秀气,招来了不少顾客。此刻就有一位逗留在吧台久久不愿离去的年轻小伙,努力地跟调酒师搭讪。
“美女,两杯鸡尾酒。”
萧勇将调好的酒递到客人面前,客人推了一杯回来:“这杯请你。”
“不好意思,我在工作。”
“那等你工作结束后请你如何?”
萧勇并不想理他。
“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客人不依不挠。
萧勇心里暗暗骂了句:傻逼,蠢蛋!
“这样吧美女,留个名字,下次来的时候好找你。”
“小子,还在念书吧?看见那边桌上暴发户一样的男人了吗?他撩妹的功夫都比你强。没事儿回家好好学习去吧,这种地方不适合你。”萧勇盯着眼前这个叛逆青年,轻蔑地一笑。
二、
“我叫萧勇,萧敬腾的萧,勇敢的勇。名字很男性化,性格也很男人。初来乍到,多多关照!”如果说真有人笑起来像太阳,那么一定是眼前这个“很男人”的姑娘了,郭雪想。对于这个新转来的插班生,同学们的印象都不错,毕竟一个笑如春花的女孩子,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吧?
当萧勇对着郭雪说很喜欢她时,郭雪还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呢?”,萧勇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愣了一秒,但随即笑了:真是个可爱的孩子。郭雪也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以化解自己略微的尴尬。
郭雪每次见到萧勇时,萧勇都会冲她笑笑,算是打招呼,郭雪也以笑回应。可郭雪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又仅仅是一种感觉,她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来解释这种奇怪的感觉。两人并没有太过深入的交往,却也不算陌生。郭雪直觉萧勇是一个能带给人温暖的人,但她自己却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直到有一天,无意间听到同学们的流言蜚语时,郭雪才明白了自己那丝异样的感觉来自何处。
这天,课间操结束后,郭雪和同学一起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诶,你们知道吗?那个新转来的插班生,叫萧勇的,竟然是个同性恋哪!”
“啊?不是吧……看不出来诶……”
“这种东西怎么看得出来啊?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同学说都看见她脖子上的吻痕了!”
“同寝室的?”
“谁知道呢……”
“难怪她平时穿的衣服看上去就很不一样……”
“你以为那些好衣服哪儿来的,说不定在校外还有人呢!”
“啊……”
郭雪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听不下去了。都说“人言可畏”,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真切地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
晚上回到寝室,她装作毫不经意地提到萧勇,才被室友告知萧勇早在几周前就已经退学了。退学了吗?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发觉,已经这么久都没有看见她了?郭雪突然很自责。
周末,郭雪来到一条老式巷子,来回踱步良久,终于在日落时分,看见了久违的身影。萧勇和一位推婴儿车的妇女一起,披着阳光,缓缓地朝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她逆着光,郭雪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知道,她一定在笑——就像以前每次她看见她时一样,阳光而温暖的笑。
“来看看……”郭雪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我挺好的。只不过啊……学校不适合我,”萧勇突然很认真地看着郭雪,“好孩子,好好学习……”她走上前去,伸手抱住郭雪,“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我要走了,再见。”
郭雪看着天边迷离的晚霞,感受着萧勇温暖的体温,听着她平静的语调,突然有点想哭。
“好好照顾自己。我会记得你的。你是个好姑娘。我一直都在。”完全没有逻辑的话,前言不搭后语,郭雪也说不上自己这是怎么了。
很久之后,郭雪收到一张照片:一个身穿条纹短袖的寸头小子浑身湿透,利落的短发还沾着浓浓的雨水气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水光,清秀的五官对着自己,背着光,绽放出一个久违的、温暖的笑容。
明明是雨后初晴的阳光,明明是温暖人心的笑,可郭雪却没来由的很难过,脑子闪过“有限温存,无限心酸”这句话。
三、
J市第七中学的校门外,是繁华无比的街道和层层包围住宅。此刻正值夜市高峰期,街道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热闹非凡。余非此刻坐在自己的黑色跑车里,安静得与夜色融为一体,跟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这就是她曾经待过的地方,眼前就是她曾经念过的学校。她曾说虽然自己很讨厌自己出生的地方,虽然自己一直过着漂泊流浪的生活,虽然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着背井离乡,但在有生之年,她还是会回去一次的。就一次。去见一个人,一个唯一能让自己牵挂的人。如此热闹的街道,可如果住在街道里的人本就是是孤独的,只会更显荒凉吧?余非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太敏感了,就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似的。他要了摇头,启动车子,缓缓行驶在街灯下。
走着走着,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十字路口,因为没有街灯,显得异常的黑。余非有点纳闷:这里离学校这么近,怎么连个路灯都没有?正想着,路口深处传来一阵嘈杂的窸窣声。余非将车灯调暗,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来向……
巷子里,五六个打扮张扬怪异的男子围堵住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此刻正发生着强烈的口角,双方都有些盛气凌人、不相上下,争得面红耳赤。本来还以为是不良少年之间的小磕绊,可当余非看见惨白的月光下那几名男子开始抡棒子时,他赶紧按下喇叭,在安静的夜色下发出尖锐的鸣笛,并将车灯调到最亮,照向巷子深处。巷子里所有人都僵住了,顿了几秒,突然有人破口大骂,提着手中的棒子转身就朝着余非的车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四、
“老板,结工资吧!”身材婀娜的女子,踩着高跟鞋摇到酒吧老板桌前,用纤细白嫩的手指,将一盒进口香烟弹到男人触手可及的地方,满脸笑意。
“不干了?”男人掐灭吸着的烟头,房间里仍是密不透风般沉闷,弥漫着烟味儿。
“要走啦!”萧勇转过身,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你走了我还怪可惜的……”李老板上下打量着萧勇,年轻女子果然有着一番与众不同的韵味。像是陷入了沉思,继而开口,“最后,接个单子如何?”男人的眼里透出一丝贪婪的光。
萧勇背脊骨直直窜起一股凉意,直充脑门,但仍故作镇定,面不改色:“李老板,我们可是有约定的哦。再说,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李老板显然不信:“像你这么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儿,那市场可是大大的。这么早就抽身不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萧勇突然不想跟眼前的人再交谈下去。
李老板听出了萧勇的不快,“行吧,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追求,如今也不搞以前那套‘强买强卖’的勾当了。这次又打算去哪儿啊?”说话间,拿出抽屉里的支票和笔,画大字般舞了两下,将支票递给萧勇。
萧勇起身接过,故作神秘地一笑:“我是一匹要走向远方的狼。”她瞟了一眼支票,转身,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男人将双手环于胸前,身子向后靠在皮椅上,收回了幽深的眼神,嘴角藏着一丝轻蔑的笑。这个善于隐匿心迹的雄性动物,没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是夜,M市一家名为“流浪”的酒吧炸开了锅,女人们刺耳的尖叫声、哭声,男人们愤怒的嘶吼声、咒骂声,乐器撞击地面发出的低沉的音响声,酒瓶子砸在地上的破碎声……各种惨败破裂的节奏刺激着人们的耳膜,室内一片混乱,人群四下逃窜,像无头苍蝇,也像疯狗,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却亡命地乱奔。酒吧门口已经濒临瘫痪,门口对出去的整条街道也似乎被传染一般,大量车子停在路边,堵塞了交通。有的车是临时停下来看热闹的,有的车主人还在酒吧里面惶恐。
足足十分钟过后,警察,消防队和医护人员才赶到现场,开始营救和维持现场秩序。余非赶到现场时,酒吧四周都已拉起了警戒线,无法进入。他赶忙拿出手机打电话,却依旧是无人接听。情急之下,一道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萧勇如今用的这部手机应该是自己送她的那部……他立刻开启了定位查找功能,沿着手机提示找开去。
一条昏暗幽深的废弃巷子,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混杂着垃圾腐烂的恶臭,和久不见阳光的潮湿,四周都是胡乱堆砌的废弃建筑材料。余非就是在这样一条巷子里找到萧勇的,她静静地倒在肮脏的水泥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如同刺猬一般紧紧裹住自己,身下早已淌出了一片血泊。黑夜里,余非认出她的第一眼,泪水就奔涌而出。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走到萧勇跟前蹲下,用颤抖的手试探她的气息:感谢上天,她还活着。余非小心翼翼地背起萧勇,将她背离了这个污浊不堪的地方。
背上的人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动了一下。
“别说话,我送你去医院。”余非自己都发现,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在他背上的人很听话的,将还未睁开完的眼睛又缓缓地闭了下去。她想,这种被人背着的感觉真踏实啊。自己从小就想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搭在父亲的肩膀上,感受父亲宽阔而厚实的后背,只可惜身在单亲家庭的她,连父亲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余非……”背后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
“嗯。”此刻他已说不出话来。
“曾经我去算命,说我会流浪一生,孤独终老。”
“不会。”
“还说我如果能对人敞开心扉,能遇到一个互相疗伤的soul mate。”
“嗯。”
“对不起……”说完这句话的萧勇沉沉地睡了过去。
五、
男孩儿面目狰狞地举起棒子,余非安然地闭上双眼……在对方的棒子落到余非的车窗上之前,学校巡逻队的车闪着红蓝相间的光及时赶到了,一场闹剧总算是化险为夷。
所有人都被保安带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在这条热闹的街道,在这片漆黑的幕色下,只剩下余非一个人,和他的车。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是想寻找一丝有关她的气息,想象一下生活中的她的样子,可刚刚那一幕,却将有关她的伤口撕裂开了,鲜血汩汩直流。记忆如洪水般涌来,情绪翻腾着,灼烧着身体每一个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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