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的味道

面朝黄土背朝天，是乡亲们的常见姿势。

      打小时候起，我就无意中学会了看云识天气：“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蚂蚁过道，必有雷暴。”“旱烟潮湿，天气有变”。“东虹（jiang)轰隆西虹雨。”如此等等，乡亲们总结了很多判断天气的办法。

      冬春两季，天气很容易判断，山里人对天气的关注主要是收获的夏秋季节。麦子黄了，越晒越好。农民不怕晒，就怕收麦下雨。如果遇到连阴雨，麦子会长芽、发霉变质，一料子庄稼就毁了。

      庆阳是农耕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几千年来割麦都是每年劳动的大事，“小麦一黄，秀女上场”。人工收麦子的年月里，老农最讲究的是在太阳坡里割麦子，太阳越大越好。割麦趟子里，太阳照在黑红的脸上，黑水汗脸的割麦人在镰刀的嚓嚓声中弯腰曲背，“累并快乐着”五个字最适合此时此刻的心情：新麦即将上场，青黄不接的日子宣告结束。收一趟麦子，走回地头，喝一碗稠酒，抽一支旱烟，回到麦趟子上浑身又充满了活力。

      现在割麦子有了收割机，收割打碾一气呵成，但也需要好天气。去年河南省部分地区连日下雨导致小麦烂在地里，农民痛在心里。老天爷不赏脸，什么样的收割机都没有办法。

      麦子上场以后，杏子黄了，黄花菜采摘期开始了。乡亲们对这段时间的老天爷是又爱又恨。一方面庄稼生长需要雨水，另一方面晒杏干，晒黄花需要阳光。可是每年这个时候老天爷就像三岁的小孩子，随时翻脸。早上起来，把掰开的杏干和黄花菜搬出去摆好等待阳光大人的到来。忽然之间，一朵朵乌云从天边飘过来，大人们呼儿唤女急急忙忙又一盘子一盘子端进去。有时候，一天之内，反复三四次。杏干和黄花菜虽然好吃，但绝对不能被雨水打湿，否则，品相难看，既不好吃，也不好看。更没有市场。

如果遇到连阴雨这种天气，只好把杏干和黄花菜放到热炕上。但是晒干和热炕上烘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颜色。见不到阳光的日子，杏干和黄花菜会逐渐变黑，不再是太阳的颜色。如果连续两天不见太阳，就一边倒掉腐烂变质的杏干和黄花菜，一边咒骂老天不长眼。

      最烦人的天气是多云，既不下雨，也没有阳光，而树上的杏子却已经黄熟脱落掉在地上。从树下拾回来的杏子一筐一筐地坏掉，杏干晒不了，杏核还可以换钱。人可以闲，手从来不闲。从烂杏皮里淘出的杏核就是庄稼汉的油盐酱醋钱。黄花菜是最难伺候的，需要每天采摘一次，拿回来在锅里蒸了，然后在太阳底下反复晾晒。没有雨水，黄花菜无法生长，没有太阳，又无法晒干。老天爷也真的很不好当。其实当爷的都不容易，经常感觉自己是孙子。

        黄花菜和杏子晒完后，桃子、苹果也会晒成桃干和苹果干。进入冬闲时节，这都是上好的下酒菜和小零食。家里来了亲戚走动，翻箱倒柜拿出来招待客人的往往就是核桃、枣子和杏干、桃干及苹果干。

      世间好吃的东西大约都是如此，不经过艰辛的劳作，进入嘴巴的都不是香甜的味道。那些久不劳作的人们吃东西没有胃口，一旦时不来、运不转，在乡间劳动几天，忽然就胃口大开，吃嘛嘛香。

      这样想来，好看的颜色就是太阳的颜色，好吃的味道就是汗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