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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齿留香的记忆

唇齿留香的记忆

作者: 冷色的冰 | 来源:发表于2019-12-02 12:30 被阅读0次

    寒冬里,一个日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是春节俏丽的身影。

    我的脑海里不自觉地飘出了儿时的童谣,象一泓清泉潺潺而来:“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

    儿时的记忆里,总盼望过年。在这个时候,平时吃不上的好东西,平时穿不上的新衣服,过年的时候可以如愿。春节开始,至大年这一段,不用做作业,不用打猪草。——还可到外婆家去玩,这是我最乐意的。

    这一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年关,母亲照例煮了猪头,敬了灶神。——年味从这里开始陡然浓烈起来。就象醪糟里加了烈酒,小孩子们的心变得更加活跃起来。我和妹妹们象跟屁虫似地跟着母亲。母亲说要让灶王爷先享受,不然他就不保佑你了。我们看见母亲把猪头供在猪圈旁边,然后嘴里念念有词:“灶王爷保佑哦!”反复叨念几遍,母亲完成了“祭奠”仪式,又把肉提回了厨房。我始终不明白灶王爷是怎么“享受”这猪头肉的。本想问母亲,但母亲神秘的表情告诉我最好别开口。这已经是下午的时间。我和妹妹们一会儿从屋里闹到地坝,一会儿从地坝疯进屋里。母亲炖好了猪蹄,切好了腊肉和葱姜蒜一类佐料,看看父亲还没有回来,嘴里就唠叨:“怎么还不回来写“福纸”?高兴了,母亲就会把切好的瘦肉给我和妹妹们一人塞一块到嘴里。看着我们冻得通红的手,母亲嗔怪说:“就知道跑来跑去的,也不把火烧起来烤。我们任母亲说着,咀嚼着平时不易吃到的肉块,高兴得手舞足蹈。

    父亲的身影出现地坝外的田坎上。小妹妹叫了一声:“爸爸回来啦!”父亲远远地“嗯”了一声,手里用尼龙袋提了两包什么东西。父亲走到面前了,我厚着脸皮看着那两个泥色的纸包。我猜想一定是好吃的东西。可不待我发问,父亲就往屋里去了。妹妹们紧跟着父亲进屋,我还在地坝愣着,独自左思右想:“‘保健’馒头?两包都是?”——父亲在附近一家国有大型煤矿下井。他们的伙食比乡下好。父亲回家的时候,不时会拿些四两一个的大馒头回来。这种馒头个儿大,味道甜(掺了糖精),人们都叫它“保健”馒头。

    正当我垂涎欲滴地琢磨着答案时,母亲在屋里叫我:“莽儿,还不快把火烧好你爸爸烤烤!”

    火塘里的柴火烧旺了,火苗轻轻地闪动着,跳跃着,仿佛也在迎接着这个一年一次的春节。父亲烤了一会儿,身上暖和了许多。母亲说:“不早了,该写福纸了吧?”父亲从寝室里拿出了“福纸”,坐在火塘边,靠在一张高凳上,用他喜爱的黑壳钢笔,严肃认真地写起来:曾祖父的,曾祖母的,祖父的,祖母的。。。。。。母亲因为不识字,只能干催促:“要写好哟,不然,先人们领不到钱会怪罪我们的。”我和妹妹们则围着父亲,琢磨他给祖先们写的“福纸”。有些字我认得,有些字认不得。有些字明白意思,有些字不明白意思。如“福纸”上的“考妣”。

    父亲写好了“福纸”,就是下午5点多钟。母亲安排道:“莽儿,去叫你爷爷过来一起团年。”——差不多每年,母亲过年的时候都会这样安排。

    爷爷一共养了四男二女。父亲是老三,他后面一个弟弟很小就夭折了。多年来爷爷一直是和大伯父一家住一起的。

    我领着爷爷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把桌子摆得满满的了。父亲则按祖先的人头倒满酒杯,用写好的“福纸”和“钱纸”在地坝上架了一大堆。爷爷到了,我和妹妹们那饿狼似的目光都投向了桌子。可母亲说要让祖宗先吃。父亲在地坝上念念有词:

    “先人们,平时照顾不周,今天过年,给你们烧点钱纸。。。。。。”随后点燃纸堆,火苗慢慢地升了起来。父亲用筷子分别夹了各种菜肴到火堆里。火堆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一股烤肉香从火堆里蔓延出来。父亲又开始念了:“先人们,吃饭罗!”

    我帮父亲端了酒,父亲将酒倒进火里,火苗“哄哄”地往上窜。父亲又念道:“先人们,来,喝酒啊!

    在寒风的吹拂下,火堆燃得很旺。我看见,一股青烟随风升腾而起,最后消失在高高的空中。

    “吃年饭吧。”父亲这才关上门,对大家说。

    这时,父亲从碗柜里取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果然是“保健”馒头。

    小妹妹提醒道:“爸爸,还有一包呢,是什么好东西呀?”

    父亲责备道,饭吃了再说吧。

    饭桌上,父亲、母亲和爷爷边吃边拉起了近时远时的家常;我好妹妹们则是狼吞虎咽的吃菜吃肉。小妹喜欢在肉碗里挑来挑去,专找瘦肉块儿。父亲就会不高兴地嚷:“挑什么挑?——平时肥的都不给你吃。看你挑!”母亲则用温软的话语说:“挑到哪块是哪块吧。不要择嘴。”说完,她会给爷爷挑一块瘦肉,并说,“伯伯,吃海椒!”又给父亲挑一块,然后再给我和妹妹们一人挑一块瘦肉。——在我们这里,“吃海椒”是吃肉的变通说法。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肉里少不了海椒这种主要佐料吧。——直到现在,父母在过节时还会对客人说这样的话。

    吃完了年饭,一家人就围在火塘边烤火聊天。那年月,没有电脑电视,连收音机也买不起,火塘的温暖让酒足饭饱的人们安适心怡。母亲拿出了一个纸包。——那是父亲下午带回的。

    我敏感极了:“那又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呢?”

    母亲把包装纸拆开,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堆白色的条状物象一座小山矗立在方凳上。

    我和妹妹们都看得傻眼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爷爷笑着说:“哟,有花生呀!”

    “花生?”我从未听说过世上还有这种好东西。

    我猴急地抓一个塞进嘴里,“咔嚓——”怎么是这味道呢?

    爷爷笑了起来,说:“哪里是你这样吃呀!花生是要剥了壳吃的。”

    “就知道嘴馋。”母亲轻轻地责怪道。

    “哈哈哈——”一家人都看着我笑了起来。这笑声弥漫了整个房间,融进温暖的火苗,融进昏暗的灯光,穿透青青的瓦片,向四处扩散开来。

    我学着爷爷剥开花生的壳,咦,里面是红色的仁!我注意到这仁既不似黄豆的椭圆形状,也不像胡豆的扁平状。一用力,那层红色的薄囊褪去了。我这才发现了花生的真面目:如玉一般的颜色,让人顿生爱意。我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咀嚼。啊,真是干脆清香!——这是多么美妙的味道!

    这是我从未吃到过的美食。炒黄豆的味道也香,但没有那么舒脆;炒胡豆也香,但咀嚼起来很费牙齿;烧苞谷的味道香而干涩;烧红苕则是香甜腻人。

    “太好吃了!”我对大家大声地叫。

    “真香!”两个妹妹也跟着嚷。

    尽管肚子并不饿,但这神奇的美食还是刺激了胃里的唾液。

    在融融的灯光下,在暖暖的火塘边,在淳朴的话语中,一家人享受完了这一包花生。

    爷爷要回大伯父那儿去,父亲开了门,见夜里下了细雨。于是扎了火把,送着爷爷,在黑夜里慢慢上了路。

    在门口边,我看见父亲和爷爷在火光中越来越远。火把闪烁着,父亲和爷爷象两个剪影在夜里的田坎上起伏跃动。田坎的尽头,就是大伯父和二伯父的住的院子。当火把移动到那里的时候,狗的声音叫得更欢了。有人出了声,院子里的狗才乖乖地收了声。

    父亲开始回走。火把在父亲的面前,把父亲的脸照得亮亮的。父亲的影子被投射到身后,拖得老长老长。直到父亲走到门口,说一句:“天这么冷,你在门口干啥呢?”我并没有回答,只是和父亲进屋,坐在火塘边,把冷冰冰的手伸得很近,嘴里嚷道:“好冷呀!”

    许多年过去了,但这一幕还异常清晰地烙印在我的心里。

    现在,随便在一家干果店,你都能看到花生。说起来,它是非常普通的食品,只需要七八块钱就能买到一斤。对喜欢麦当劳、肯德基的人们来说,花生只能算上不了桌面的东西了。然而对我来说,我只能记住困难年代给我带来快乐的东西。

    花生就是一种典型。

    我永远忘不了,这唇齿留香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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