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真处来,到天真处去
作者: 米丽宏
唐朝一位禅宗大师青原惟信,曾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 :“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大师说的这三重境界,不惟参禅,更是人生。
第一重境界,童真未泯,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第二重境界,已能洞穿表象,看到“山水”背后的秘密。世界复杂,暗流涌动,你看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也可能仅仅是一种幻象。是是非非之间,你自以为看透了,弄清了;因此你世故了,也成熟了,但生了困惑也生了烦恼,让你如行五里雾中。
第三重境界,虽洞察人世纷纭,却能超脱以对,跳出纷繁复杂,返璞归真,持守一种天真简单的状态。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回归了,容纳了,不与之计较了。一种豁达,一种超拔。此为高格。
国学大师南怀瑾说:“保持一分天真、善良与仁慈,这是修养的本份。”一个人,于世间行走,一路历经千山万水,遇到无数大事小事,得到了一些,失去了一些,得失之间,便见人的成长。
有的人,善于吸收生活养分,让自己越来越阳光;也有人却像被阴暗的盐分腌制过一般,一颗心,皱巴巴,失了水灵与透明,多了世故与“成熟”。
天真泯灭,犹如关闭了发现万物之美的一目天眼;而保有天真,则可发现寻常人发现不了的乐趣。
苏东坡,一生命运乖蹇,在政治生涯的起伏沉降里,天真的性情,总能让他在困苦里,开掘到生之欢喜。
一天,他走在路上,看见白云从山中涌出,像奔腾的白马,直入车中。他急忙将竹箱子打开,将白云灌满,欲带回家后,再把白云放出,看它们变化腾挪。他写诗道:“搏取置笥中,提携反茅舍。开缄乃放之,掣去仍变化。”
白云居然被装回来了!是真、是幻,还是他在逗趣呢?我们能肯定的是,成人极少能保全的天真,苏轼一直都保持着。这种小情怀,陪伴他走过一程又一程风雨,甚至很恬静,“一蓑风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其实,人人都从天真处来。那么,我们的天真丢哪儿了?
有诗道:“世人大抵重官荣,见我西归夹路迎。应被华山高士笑,天真丧尽得浮名。”天真丧尽,只为风气熏染,环境影响,生活侵蚀。是这个世界让我们磨平了棱角,消泯了本色。
我们真心实意地长大成熟,去迎合既存的偏见,天真,就渐渐走失在了长大的过程中。
我们能找回天真吗?
毕加索说:“我在小时候已经画得像大师拉斐尔一样了,但我却要花一生的时间去学习如何像小孩子一样作画。”
安德森在《海边一年》所言:“我用前半生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成年人,也许后半生该学习如何做个小孩。”
两位大师都想通过修炼回归到天真的境界。天真,于我们普通人,更像一枚发散幸福之光的星粒,为精神笼上一层淡淡的、轻盈的光芒,让我们从细微的烟火日常里,领回一份透明的快乐。
如何寻回天真?
你或许看过荀慧生饰演的苏三。穿囚衣,戴枷锁,表情的凄哀里,有一种蚀骨的娇媚;娇媚里,竟有深一层的欢喜。那形象美得天然无矫饰,美得让后来者无法超越。
那美,是荀慧生用书画诗词浸润了四十年,养出来的。四十年不间断用毛笔小楷写日记,拜吴昌硕为师,学画画。
艺术,都是触类旁通的,他的墨迹里,有荀派花旦的风流洒脱;他的燕翻旋转里,又发散着诗词书画熏染的清雅妩媚。美,媚,脆,是荀慧生京剧艺术的真味。
也许,刹那开悟,就在那朝朝暮暮的安静濡染之间,悄悄完成了。
艺术之天真,跟人性之天真,是曲径通幽的。
我们可以通过涵养精神的水土,来唤醒土层里那颗天真的豆粒;略去喧闹、繁芜,放下争名夺利。
为道日损,其实也就是学着放下。
只有放下,才会发现,那种“重要”的东西,其实并不是生命之必须,有时,反而是一种累赘。
卸去累赘,回归轻松简单,心灵的质地,才会澄澈如水,映得见绿草白石。越澄澈,越天真;让我们,以醇美的精神真趣,去润养一分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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