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时家境不好,为了尽快就业,选择了铁路技校。当时对火车司机这一职业没概念,便去铁路道口旁观察。一列火车呼哧呼哧冒着浓烟开过来,窗口一个穿劳动布工作装的倚在窗口向前瞭望。然后我跑到对面等着,又一列火车也是呼哧呼哧地开过去,也是一个工作装正靠在椅子里抽烟。心里觉得还不错,挺悠闲的,游山玩水还有钱赚。
三年之后我才知道,车头上面其实是有三个人,第三个正在撅着腚挥舞一把铁锹玩命铲煤,当时车门关着我没看见。悲剧的是,我就是那个撅着的。
1996年我参加工作,那年我整二十岁。上班第一天师傅说,一学滑二学屁带带啦啦学手艺。我至今一样不会,真是愧对师傅的教导。事实上年轻人有热血没思想,师傅的话虽没听进去,但也还是收到环境影响,以至于养成惫懒不上进的习性。
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蒸汽机车。现在可能已经绝迹了。这东西沉重笨拙效率低下,但当时在我所在的东北偏远地区却是铁路运输的主力。车上一个机班三人,司机,副司机和司炉。我就是司炉,顾名思义,管锅炉的。
蒸汽机车分两部分,锅炉部和煤水车。大家都知道,要利用蒸汽就必须有水和热,煤水车就是一半水一半煤。锅炉部是产生并利用蒸汽做功的部分。司机负责利用蒸汽。副司机负责维护保养,同时也帮司炉分担一部分工作。司炉负责产生蒸汽,就是烧火的。这三个人统称机车乘务员。
车上有一把铁锹,我要根据司机需要的锅炉气压掌握投煤时机,这是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我记得最多一次我一宿烧掉14000公斤煤,14吨!下班回到家,把棉坎肩脱下来一摔,就贴在墙上,它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我当时哈哈笑觉得很好玩,可我妈一下就哭了。
那时候机务段的乘务员普遍文化程度极低——我这种专业技工学校毕业的都算高材生——更谈不上个人素质。这里没有贬低之意,只是陈述事实,因为那时候多数人心里根本就没有“素质”这两个字的概念,只知道铁饭碗。所以人品虽然良莠不齐,但一致地趾高气扬。
这好像是国企的传统,世袭制,家族式,大家都知根知底,谁也奈何不了谁,凡事内部解决而又保持高度一致对外的觉悟。
这样迂腐的传统随着铁路系统的体制改革早已结束。虽然到如今依旧有些老辈铁路人怀念那个沉疴顽疾的时代。不过铁路如今的改革成果有目共睹,就像老旧的蒸汽机车一样,不淘汰旧的,就没有今天举世瞩目的进步。
我在蒸汽机车工作了六年,其间通过考试晋升为蒸汽机车副司机。当时与我搭班的司炉是我曾经的师傅,比我大十岁。这个人除了自己名字,认得的字没几个,也不上进,整天喝大酒。不过这些并不代表他智商低。此人千禧年之前就兼职从事保险推销,整天衣冠楚楚,戴付平光镜。那年头有手机的都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一律别在腰带上。他不,他把手机放包里,而且每到需要展示的时候手机就会响,神奇吧。这么一个不务正业的同事怎么可能安心上班?上了班又怎么可能甘心穿一身油渍麻花的工作服抡铁锹?所以跟他搭班的那段时间我比当司炉时候还累。不光要替他烧火添煤,还得替他写笔记和考试。
我的蒸汽机车时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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