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气息

作者：黎荔

时间缓缓而行，不知从哪天开始，忽然发现迎面吹来的风由温热变得爽凉。阳光比夏日的更澄亮如洗，抬头看看淡青色的、高远的、哑然无声的万里碧空，太阳似乎退得越来越远了。黄昏时分，天光的暗淡也日渐一日来得更早。季节更迭的变化如此明晰，一如变动不居的生命轨迹。

翻开日历，居然已是秋分了。走在路上，街边飘过来温热的板栗香，顺风也飘来阵阵烤红薯的焦糖香。仔细嗅闻，风里好像还有果香，是一只刚刚剥开的新橘的气味，还是有人在吃汁液四溅的火晶柿子？风里还有一场秋雨过后落叶和草地被雨水浸泡的味道，那是一种腐叶的味道。秋天的风还是桂花味儿的，一缕浮动的桂花香，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凉风起，桂花的味道将整座城市笼罩在甜甜的童话世界里，丝丝缕缕幽香将人们裹进一场限时秋日梦境，可爱的桂花就像月下闪闪发光的星星，但星辉都隐藏在丛丛绿叶之下。

每个季节似乎都有别样的气息。秋天的味道是什么？当时间跨过盛夏迈入秋天的时候，周围的气息也逐渐变得醇厚起来。桂花、梧桐、秋雨、秋果......这些元素构成了秋天的独特韵味。

有人说秋的气息是一种熟透了的味道。春华秋实，春天的果香是青涩的，秋天的果实则更多是令人喜悦的味道。悠长丰富的果香，让秋天的氛围不会沉闷。这种成熟的味道是非常复杂的，富有层次感，似乎和香水一样有前调和后调。我喜欢闻这个时节的纷飞落叶气味，鼻息间缭绕的满是淡淡的木质香。如果让我形容闻到落叶的那种感受，那就是真的很像图书馆珍藏多年的古籍旧书那样富有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要翻看。凋败或者半凋败的植物经过看似强烈而又带几分柔和的太阳照射，或是一场秋雨浸泡、一夜白露润湿后，酝酿出来的味道是混合的。这种只有大自然才能调配出来的味道，说起来真是莫可名状，只可各人自己体味。

有人说秋的气息是一种清冷的味道。跨过盛夏后气温骤降，空气中飘散着的都是秋天清爽的凉意。一场秋雨一场凉，淅淅沥沥的秋雨让秋意多了几分缠绵。秋叶沾满水汽，湿漉漉的，裹着寒气的风一吹，飒然冷冽。即使一团团金黄的桂花盛开，十里之外都是香甜的味道，但这花开在清秋时分，香味天生带着几分清冷，其香轻忽，其香浮动，幽幽的，伴随着秋凉之感而来，于冷烟疏雨之中，于风清露愁之中，脱尘绝俗，闻之令人心生寒意。一份淡寂，随风入心；一份惆怅，随雨蚀骨。经过阳光的洗晒，经过霜露的淘沥，一袭桂花冷香，显得特别悠远。一年年，每当拧开水龙头，发现流出来的水格外凉，然后一阵冷风吹过，我就知道秋天到了。秋意，是那一掬盈手冷冽。秋香，是那一味天地清凉。

有人说秋的气息是一种衰败的味道。秋天收获的背后，是慢慢的衰败。就如同银杏树，金黄的树叶零零落落，展现万千姿态的终末，即是光秃秃的枝桠颓然兀坐，寂寞清冷。终归有一天，生命会如烟一般消散，掩埋于冬天的冰雪，渗透进深深泥土。但这衰败不是猝然而至的，而是优雅地慢慢到来、静静降临。秋天衰败的味道，夹杂着北方大地开始扬起的尘灰气味，干燥而舒爽，微苦而熨贴。秋天衰败的味道，发出一种相对沉稳的气息，仿佛走到树林深处，寂静中又带着秋日午后的恬静闲适，却也让人感觉在阳光普照中阴冷雾气已从脚下升起。当随风摇曳的萧萧秋草全部枯萎时，衰草的上面将浮现一层寒冷的光亮。那时只剩下一群喧闹的灰鸦，在枯黄的草地上、在交错和暗黑的树枝间，不断地扑腾了。

今夜，是秋分之夜，睡去的大地的上空，浅白的云间飘游着月亮。万物孤独而平静，浸在月亮的清辉里。站在窗边，深深呼吸一下，空气里全是秋天的味道。秋分之夜，我被时间摇撼的秋天之躯中，还搏动着一颗春夏的心。可那春天和夏天的夜晚已经飞逝了，你不能说：“等等，再回来。”萧索的秋天降临了，我纤细的嗅觉不由自主地全涌向了它。嗅觉本是一种注定的遗憾，它在现实里，都要消失，却又要久久萦绕于心，秋天的嗅觉在这遗憾之上，还要叠印更多的微妙情绪，那些日出日落，秋雨落叶，那些心动与心碎、梦圆与梦碎、惦念和遗忘......

一阵凉风吹来，你闻到秋天的味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