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蔬之味

刚开始封闭研修的几天，工作紧张忙碌，好多人就上火了。

食堂大师傅似乎掌握了这个规律，也似乎懂得食疗之道。这天午餐时，一进餐厅，就闻到一股香喷喷又苦苦凉凉的味道。一大桶肉骨苦瓜汤正升腾着热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刺激着人们的味蕾。

打好饭菜，我用白瓷小碗盛了一晚苦瓜汤，一桌人每人都盛了一晚。

眼前的这碗苦瓜汤自是一道风景：白瓷干净，苦瓜翠绿，胡萝卜鲜艳，汤汁乳白。有人才尝了一口就不由地说：“太苦了，要是多一点胡萝卜，少一点苦瓜就好了！”

我心想，苦瓜不担主角，就不叫苦瓜汤，也就失去了这道汤的功效了。我用筷子夹了一块苦瓜放进嘴里，舌尖对苦味特别敏感，煮苦瓜确实比凉拌苦瓜和炒苦瓜苦多累，汤更苦，难以一口口地品尝。我端起小碗一饮而尽，回味，似乎又没那么苦。

林清玄说：“在所有的蔬菜里，苦瓜是最美的。”他认为苦瓜从外表到内部到味道都美。要是年轻时，我不会认可，觉得除了它翠玉般的颜色尚可外，那疣状的凸起部分犹如大大小小的累累伤痕。味道更是不敢苟同。所以，即便是母亲用鸡蛋炒苦瓜，我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一两片。

我第一次感受到苦瓜之美是在29年那年。

那年初夏，我休产假在家。母亲颈部长了一个瘤，听说弥勒有个中医，治疗肿瘤有良方。先生开车人，我们带上70岁的母亲和刚40天的女儿去寻医问药。

弥勒气候热，彼时已如盛夏一般。我们一路打听，找到老中医家时已近中午，主人很客气，邀我们一起吃午饭。

简单的几道菜，有一道特别养眼，翠绿晶莹的苦瓜丁，浇上红油辣椒，再配上几根芫荽，真美！我虽然平素不爱吃苦瓜和芫荽，也忍不住伸筷子去夹。入口一嚼，脆爽清凉竟没有苦味，也没有一点筋渣。仔细一看，原来原材料不是剖开苦瓜去瓤切成的丁，而是只削下外部凸起的小丁。这一大盘得要削多少个苦瓜！主人说弥勒气候水土好，家家蔬菜都过剩，自然只拣最好的吃。

苦瓜性寒，哺乳期的我也没敢多吃，但那是我生平吃过的最美味、最奢侈的苦瓜。

其实，世间菜蔬自有百味，有的味道平和平常，似乎不用刻意去学，人们自然会吃，如白菜、萝卜。而那些味道特别的，大多小时候不愿吃，到了一定的年龄，刻意去学着吃了，如苦瓜、芹菜。

六岁那年，母亲要搭乘父亲厂里的解放牌大货车到省城昆明看大姐，原本只打算带着弟弟去。那天，天还不亮母亲就叫弟弟起床，我也跟着起床，想要跟母亲、弟弟同去，母亲不答应，我就放声大哭。据说车驶出厂大门，司机还听得到我的哭声，才建议母亲把我带上。

到昆明，天已黑，到大姐宿舍时，我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大姐打好饭菜留着，我闻到一股中药的味道，大姐说是芹菜的味道，那是我第一次吃芹菜，虽说饥不择食，但记忆中芹菜真难吃啊！

还有香椿，也是上小学时到别人家里做客。主人把香椿炒腊肉夹到我碗里，我不敢说自己不会吃，憋着去咽下去，香椿真难吃啊！

如今做菜离不开的葱、姜、蒜、芫荽，都是成年后才慢慢学会吃的。

也许要在尝过世间百味之后，我们的嘴，也才肯试着去接受那些小时候难忍的味道。

还是回到苦瓜吧！过了几日，吃炒苦瓜。大家熟络起来，餐桌上话也多起来。

一看大家都打了苦瓜，张老师说：“来来来，吃苦瓜。”

我说：“来，尝尝失恋的味道。”

张老师说：“怎么讲？谁说的？”

小杨说：“林清玄说的。”

林清玄说恋是美的，失是苦的，可是有恋就有失，有美就有苦，如果一个人不能尝苦，那么也就不能体会到那苦中的美。

多数人似乎中年以后更喜欢苦瓜。百多人用自助餐，分两组排队，右边绝大多数是中年人，左边绝大多数是青年。等我再去添苦瓜时，右边的菜盆已空，左边的苦瓜还剩一大半。

果然，菜蔬之味也是人生之味，总要尝过生活之苦，才会喜欢苦瓜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