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出的嫁。出嫁那天院子里的洋槐花已经开出一嘟噜一嘟噜的花骨朵。花骨朵挂在那里散发出香喷喷的花粉味儿。槐树叶子很绿,看上去有点扎眼。天很蓝,找不到一丝丝云彩。
大清早,婆家那边的人已经抬来了上头盒子,盒子从一辆四轮拖拉机上卸下来,开四轮的年轻人加上车斗里坐着的五六男人以及村里的大爷大娘,他们都来我家帮忙。农村嫁闺女没啥忙可帮,能来的都是真心捧场的。人一多,院子里哄哄乱乱的显得很热闹。邻居们都说,这闺女的命真好,看这天没风没火的。
我父亲忙着给客人打招呼、掏烟、让烟,礼让之后他们开始卸盒子。卸下盒子然后就把父母给我的陪嫁装上四轮车。那些男劳力装我嫁妆的时候,我躲在堂屋西间里,透过窗户看他们忙忙碌碌的背影。那些忙着装嫁妆的都是我婆家那边的人。
我的陪嫁不多,两床新套的被褥,还有给我新打造出来的大站柜、写字台、高低柜、菜柜和大小两把椅子。除了这些家具还有盆架和小簸箕。这些家具上的都是苹果绿颜色的漆,加上大红被褥,花花绿绿的搁在四轮车上显得很喜庆。
小四轮咚咚地开过来的时候,四邻八家都来我家看热闹。其实也没有什么热闹好看的,又不是大搬亲。
上头盒子只有一架,是那种古老的带有红漆的两层盒子。盒子上面有大红封条,交叉张贴。上面写有黑色的“喜封”字体。婆婆那边在盒子里给我抬了两身衣裳,一身外套和一身单装,那两身衣裳都是我出嫁时需要穿的衣裳。衣裳是我和对象跑到市里的服装城买的,一身下来才几十块钱。买回来拿到家,他们一家人都嫌衣服不够鲜亮。
盒子里给我抬的就是那身不太鲜亮的衣服。衣服旁边还有新娘胸花。红花下面有一红飘带,写有金色新娘字样。
除了衣服,盒子下面还有一块十多斤的猪肉、几斤细粉(粉条),这儿的规矩就这样。女孩出嫁时婆家一般都会给抬这些东西。大搬亲不一样,大搬亲男孩要到女孩家去,男孩给女孩抬的贡品也多,一般都是十二只鸡和十二条鱼,后来增加到六十只鸡六十条鱼。另加一桌糖人子(用糖倒成的人型贡品)。
新郎披红挂绿在女孩家的院子里给新娘的爹娘和亲戚磕二十四拜,在喜总的安排下新郎像个木偶依次给新娘的长辈磕头,收拜礼。
我的新郎不喜欢当木偶,不喜欢磕二十四拜。我说他不是不喜欢,是他压根不会磕。
那些规矩道道实在让人反感。
我父亲嫌麻烦,说是大搬亲礼路多,他不想弄得家里乱哄哄的。又是响器又是铁炮的,聒得人心烦。
我父亲一向好热闹,在嫁女儿这方面总是喜欢搞简单些。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儿子,心里过得不痛快,所以就一切从简。
一切从简自然就好了男方家长。我出嫁时给婆家省了一大笔资金。省了资金也没有落下多少好,结婚时他们连台黑白电视也没有给我买。这是让我时刻感到委屈的地方。
我对我对象说:“我又不少胳膊不少腿,长得像一朵花,又有工作,为啥不给我买台电视机?”
对象说:“黑白的马上不实行,以后咱看彩电。”
“嘁,黑白的都没有,还拿彩电来骗人!”
2
嫁妆装进四轮车,母亲的心也装了进去。娶个媳妇满屋里明,打扮闺女满屋里穷。母亲常说这句话。我想我出嫁,我母亲一定感到很失落。好在我出嫁时姐姐妹妹都从县城赶回来了。
问事的长辈拿来婆家抬过来的曲,摔成两半,一半留下来,一半重新放在盒子里又抬回了婆家。我不知道男方给女方抬曲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摔曲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希望过得好吧。
婶子拿过来用黍子扶成的笤帚放在地上让我用脚在笤帚上踩一下,左脚踩罢右脚踩。我也不知道踩笤帚是什么意思,感觉有点要扫地出门的意思。
陪我出嫁的伴娘有八位,都是厂里的小姐妹。平时关系不错,她们都来送我。
我穿上嫁衣,带上胸花,还有母亲给我买的上车时的绿色鞋子。不知道出嫁时为什么要穿绿色鞋子?这种鞋真的不是很好看,母亲说,到了婆家要把这上轿的鞋脱下来送人。红官绿娘娘,乡里就是这样的规矩。
出嫁这天我感觉我不是我自己的,我是在众人的指挥下完成自己的结婚仪式,就连穿衣吃饭都受限制,母亲说,不能多喝水,不能多吃饭,恐怕出嫁路上上厕所。
我感到好无聊好无趣。因为没有按照母亲的意思去穿两件衣服,临上车时被母亲训斥,我感觉受了委屈,加上要远离家门,心里难过不由得掉下泪来。
闺房里站满了伴娘、婶子大娘以及我的姐妹。她们指挥着我,安慰着我,说话的声音在屋里此起彼伏。
3
出了堂屋门走向婚车。两辆婚车是县里仅有的北京吉普,显得很高档。县里就两辆公车,是公爹托人给借过来的。我和伴娘坐一辆,坐不下,另外几位全部要坐到另外一辆吉普车上。
来娶我的娶女婆是我对象的嫂子还有一个本家嫂子,对象嫂子吵吵说坐不下,不应该来这么多伴娘,问事的喜总说,坐不下挤挤,迁就一下,也就是几十分钟的事,对象的嫂子那天不知道是咋啦,好像吃了炮药。她的嗓子眼像烟嗓嗓,越是大声声音越往里去,好像破铜烂铁敲打出来的声音。
我是新人不能多言语,觉得她不该在我大喜的日子弄这么一出,还是在我未走出娘家大门口的时候,对象嫂子那智商应该为零。后来婆婆知道她大闹我婚礼现场,便生气地说,这个败家娘们,真是越架越往胳膊上屙。我抿嘴笑笑,觉得婆婆说话也不怎么地道。
我没有兄弟,出门压车送我的是两个未成年的旁门小兄弟,他们站在车的两边陪我走出村庄。开始我没有掉眼泪,是这两个才十多岁的小兄弟送我出村的时候,我心酸得泪流满面。我没有亲哥弟,出嫁时只能借用旁门弟弟来给自己充斥门面。
另外一位娶女婆小声说,她还有这么小的弟弟?我听到了她的嘀咕声。心想这么小的弟弟也不是我的,心里的孤独感击得我心疼。我这一走,就真的不是娘家人了,往后不管日子过好过坏都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因为婚姻本来就是一场博弈,成不成功只看自己如何经营。
离村的时候,吉普车开得很慢,出了村口,两个小弟停住,我泪眼朦胧和他们挥手告别。亲爹亲娘,姐姐妹妹早已停留在自家门口,他们看着我上了车。我没有和他们道别,恐流泪让爹娘伤心。吉普车一出村,司机加了油门一溜烟的消失在村庄的土路上。
女孩出嫁,是在完成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嫁得好不好全是自己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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