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假不归

前几天，下班挤地铁途中微信读书看英国小说家毛姆的短篇小说，有一篇讲一个原本懒而又行骗的（绝非坑蒙拐骗）的底层小人物吊上了一个富婆，专门做起了绅士来，与这片区域的上流人物往来，成为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后来他老家来了一个声名狼藉的绅士跟他做了邻居，熟知他的底细。想引为知己，意思是大家流氓无赖，就没必要端着，私底下很可以说说自家行话。绅士凛然拒绝，并在此后的火灾中为救困在家中的小狗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完美践行了绅士风范。

正是很多年前胡适说辜鸿铭的“久假不归”。

说起来，到底是英国佬傻帽，我们台面上那些大言炎炎的成功人物、正人君子在这方面绝不会不归，因为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多半是让如痴如醉的拥趸、粉丝久不归，也即传销术说的洗脑，网络流行语说的割韭菜。且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溜得比兔子还快。因此，绝不能在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忠君爱国的时候以为他们也久假不归。虽然把戏早就被人戳穿了：满口仁义，一肚子男盗女娼。不过剧本虽老，一代又一代演员们不断粉墨登场。

我反思自己有一个很坏的毛病，好拽个文诌一二歪诗，或有几个朋友谬奖了一两句：才子才子。竟然做起了文学家的梦想，有时候写了一二篇忍不住也向著名的文学刊物公布的邮箱投个稿件。自然是没有回应，我以为像怀着我这样梦想的文学青年大约太多，发去的稿件把人家邮箱塞满。而我竟然没有幡然悔悟，断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念想，专心赚钱养家糊口，还以为什么君子固穷之类，一幅穷酸文人模样，中了文学的毒，实在是久装不归。（其实我做销售也蛮可以，至少脑子是清楚的，不容易被人家忽悠）。上周闲来无事，刷头条看某机构发的诗词大赛广告，免费报名、弘扬名族文化、名家评判云云，心想反正以前也胡诌了几首，丢上去凑个热闹也无不可，也就报了名。有个某老师加了微信推稿，我对这类奖金、名次不抱任何希望，因打油诗的水准，平仄韵律都闹不清楚，岂敢贻笑大方。这两天看到这个某老师的信息，才知道他们的规则原是要投稿者发动所有的熟人去为自己的作品投票，跟朋友圈玩烂了拉投票是一个模式，又看到投票数一万几千，排名前几的煌煌大作远比民国时山东督抚韩复榘他老人家的诗作差远了比如：忽见天上一火链,好像玉皇要抽烟。 如果玉皇不抽烟,为何又是一火链至。韩将军至少合辙押韵。

大赛云云不过是接着文化的名义做着引流的生意经。平台主导信息流的年代，流量为王，每个信息都带着生意经，不知道有什么套路、什么样的吸星大法。因此标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形成了一种特有的语言腔调。如果说报纸年代是假大空泛滥，那么，互联网平台消费年代，什么都可以用来娱乐，什么都可以游戏解构，一切唯流量论，流量就是生意，流量就是金钱，不管这股流量有多污浊，有多少排污口并入而来，浊浪滚滚，裹挟成汹涌的潮流。你若以为自己是一股清流，不并入潮流，你就被潮流淘汰了。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清流在哪里呢？有几个人在意清浊。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

记得去年有民间文学爱好者指出主流诗歌界流行屎尿体，李杜在坟墓里听到，非爬出去骂娘不可。不过，这是人家圈子内部玩的游戏，干卿底事？你是什么职称？！说道文学，上流社会也不必它当回事。文章小技尔。过去帝王蓄养把绯优和文学之士一并养在身边，二者地位相当也。

文章憎命达。文章做得好的，没几个过得顺风水水的。汉高祖素来鄙视儒生，见面就摘他们的帽子下来撒泡尿进去。不过总体而言，读书人的地位大多时候高过平头百姓。即便如今人人都可写可发的年代，大家对官方认定的作家难免还是要仰视一番。当然，他们主导文学圈的话语和审美，只不过这种审美和影响再也无法辐射到大众了。我也是猪油蒙了心，看了他们的期刊，又燃起了炽热的文学梦。就如一个观众听台上的演员演得不咋地，要登台献技。然而，你有演员证么？

其实，台面上大喷特喷的人物不怕台下的人喊倒好或指出谬误，因为还有专业或头衔做门槛，而大多数人是迷信这个的。虽则可能吃了一惊。同行就不一样了，一掀就能把老底掀开，可谓直接砸饭碗了。近年来，什么影视圈、金融圈一个接一个的雷，大多是圈内人爆出来的。不然他们一团和气割韭菜，韭菜们还仰之弥高呢。

我想各行各业圈子圈外无疑有两个以上的话语体系，圈子内，同行自己人大可以打开前窗说亮话，比方文章开头说的，两个绅士私底下大可以露出无赖的本色，痛快的说无赖话，而在社交场合又是翩翩有礼的绅士。这样对外装、演、假，对内赤裸裸须有一个转换，对外装得久了，难免对内也拿腔拿调，摆出一副假面孔来，难免让行内人不快，脾气大的就掀桌子砸锅，整的大家一齐没饭吃。不过，不用多久，还可以用帘子把窗户捂得严严实实。

年轻那会幼稚可笑，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唯独不关心家事，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临毕业找工作两眼一抹黑，还得靠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来找各种关系糊口安身。中年之后，正是国事天下事，干我何事，上有老下有小，还得提心吊胆怕失业，再也不会咸吃萝卜淡操心，像我这样愿意扯两句的实属异类，又不像自媒体能赚两钱，实实在是久装而不归。

想起一个笑话来，说某人瘙痒难耐，重金购得一秘方，回家急切打开，上写着两个字：挠挠！常听的有人呻吟叫唤，不过姿势表情很是暧昧，令人想起大学时夜半三更紧闭宿舍门，寝舍的同学们挤作一起瞪大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看那种片子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