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兰花开的时候，我在河堤上漫步，一对年逾花甲的老人向我款款而来。
是圆脸的老太太和他瘦瘦高高的老伴儿。老太太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老伴儿一双温柔手推着她。
他们衣着光鲜，发白如雪。那雪干净的似湛蓝天空中飘下来的两团漂亮云朵。
只见老伴儿略一弯腰在老太太耳朵边上唱起了沂蒙小调。
小调抑扬顿挫，随风荡漾，醉了清晨刚刚睡醒的柳林和柳林中闹喳喳的小鸟。
老太太眯起眼睛，身子悠悠晃着，嘴巴一张一合，看似睡着了，又似乎在轻轻哼唱。
我放慢脚步，走着，听着，听着，看着……
斑驳的阳光在早春的河堤上跳舞，微笑一点点爬上两位老人红润的脸庞。
2
盛夏的傍晚，天边像似着了火。
哦，是美丽的火烧云上来了，变化多端。
河堤上的人越来越多。
老太太异常兴奋，孩子似的挥舞着臂膀。老头儿就静静地蹲守在她身旁。
夕阳很美。老人很美。
我拿起手机狂拍，却还按捺不住欣喜，走上前搭讪。
你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吧？能牵了手，从青春到暮年，可真好！
“嘿嘿嘿……"老头儿笑得有些拘谨。
“她七十九，我八十三了，都老喽……"
“我们是一个村的，从小就认得。"
我心中大喜。
果然，两小无猜。
3
秋天的河堤上，红的，黄的树叶哗啦啦往下掉。
一些人围在一起大声谈论着什么。
我凑近了去听。
“一场车祸，喜欢他的女学生死了，老头儿捡回来一条命……"
“老太太侍候他三年，能跑能走了他却一个人搬进了书房……"
人群开始骚动了。既有对负心人的怨怼，又有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唉，可怜老太太患了痴呆，儿女都不认得了，却一眼看不见老头儿就急得哇哇大哭……"
“再后来，老头儿才走哪都带上她，宝见儿似的疼着……”
知情人讲着讲着哽咽了。
我亦听得泪眼婆娑。
故事百转千回，情节曲曲折折，却不是想像中的那般美好。
4
整个冬天，我很少出门。
实在想去河堤，就改了时间，路线。
我怕再逢着他们，也惧怕那些所谓的真相。
在我心里两位老人早已成为美丽河堤上的又一道风景。
他们一起迎来黎明，又送走黄昏。
一天，又一天。
我很愿意那道风景一直都在。
5
又到玉兰花开的时节。
我拍了好些照片，放大了，仔细瞧，却发现没有几张满意的。
大多数花瓣不是边角泛黄，就是靠近花蕊的地方出现一个，两个小小的暗褐色斑点。
那一刻，阳光很好。河堤上，鸟鸣声声。
我有点想念那两位老人了，并很希望能再见着他们。
6
再相逢，已是秋天。
刚下过几场雨，温度一下子降至十多度。
老太太还坐在轮椅上，我差点没认出她来。
她瘦了好多，身子缩了似的，脑袋歪斜着，口水从一边嘴角淌下来，打湿胸前看不清花色的旧衣衫。
她老伴儿呢？我很是诧意。
推她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
“你还不知道吧，旧年的第一场雪里，一个送快递的小伙子没刹住车……"
最后关头老伴儿把她连同轮椅一起推向了几米之外。
那女人又说。
“她儿子昨天才留下钱走了。"
而她只是她儿子请来的保姆。
我呆立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
7
又是冬天了。
我已经好久都没见着那位老太太。
她还好吗？
想想那天，竟是最后一次见她。
我裹了厚厚的风衣，还觉着冷。
老太太褪了色的衬衣上面只套了一件薄毛衫。
这使我常常会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两位老人时的情景。
有天夜半我梦见白茫茫一片，好像起雾了，又像似落了雪，老太太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河堤上。
我问她是不是在等人。
她呆呆地看向我，又一点点转过头去，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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