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江汉平原农村比现在可落后多了。我记事起,逢下雨天的话,去学校就得打赤脚,滑到农田里是经常的事。伯伯(爸爸在叔子伯爷中排行老大,一直把他喊作“伯伯”,说是改口好养活我们兄妹仨,直到今天。下文同)当时在村小任民办老师。我在前面滑滑溜溜前行,他在后面肩上顶着小妹妹,背上背着二妹。靠他微薄的工资和4亩左右的水旱各半的责任田抚养三个孩子,其艰难可想而知。但伯伯凭着自己的智慧,凭着自己的劳动,诠释了劳动者的真本色。
伯伯有几门“手艺”给我的印象特别深。“撒丢网子”就是其中之一。放学后,他会带上我,提个桶子跟在他后面,走在“五岔河(就是穿沙岗集镇的那条河,孩提时候好象比现在宽很多也深些)”边,见到两片水草间的宽阔处,他就会停下来;把网好好的理顺,找出尾子绾在左手上,右手带着网头,把网整体斜向左后突然发力的同时右手松开,网就成了不规则的圆,罩在指定区域,然后收网拾鱼。不一定网网都有,网上螺蛳螃壳的时候居多;但是基本上每次都起码会有半桶鱼拎回家改善生活,要知道那时候吃的都是自己自留地里的蔬菜,买菜吃是不可能的。那地道的野生鲫、鲤、黄蛄的味道深深地留在童年的记忆里。再就是“板砖”。舅舅家在邻近的东岳村,村里有口窑,通过做工作,伯伯在一个暑假“板”出了做小三间房子所需的土砖,然后请师傅烧成红砖。他“板砖”的时候吃完全是在窑上,饭菜由我和妹妹送过去。烈日下的他戴个破草帽,挥汗如雨,忙个不停,一点也不是在讲台上旁征博引妙语连珠的“李老师”。大概是1979年的秋季,我们搬出了和爷爷奶奶、小爹婶娘合住的三间瓦房,住进了伯伯亲手一块块“板”的土砖烧成青砖做的房子。再就是“理发”。不知道他怎么还有剪头发的家什,推剪等一应俱全,我和表兄弟的头发15岁以前就没在街上理过。 现在还常常听伯伯说起那时常常凌晨起床,天黑路滑,道路坑坑洼洼,拖着板车,带着一只捡来的狗,到白鹭湖去挖藕。三四点钟洗净出发到湾桥集市去上给人家。回家后常常是裤腿上泥巴来不及洗,就得回教室去上课。特别的怀念那只叫小黑的小狗,可听话了,每次都是半夜跟随着我伯伯去湾桥,到集市了就自个回家,来回三四十里路啊,你卖完藕回家时它已悠闲地卧在门口吐舌头了。
我估计他深知民办老师要跳出农门必须要考上师范,于是从来没有放松过学习。听爷爷说他也只读了个初中就因为兄弟多而中止学业了,回来后被“大队(也就是现在的“村”的建制)”里请到学校里教书,一教就是十年;其间有几次考师范的机会,因为家庭成份的原因(我家是“中农”成份)而没能参考。家后面有片竹园,清早起来,我会听见他朗朗的读书声:“……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有次他去应考,带上了我。是在荆州城考试,我又小,不敢到处跑,就在他考点的学校外面枯玩哒两天。他考完后,和我一起提上早就带来的一壶香油(七十年代末期当时可是奢侈品),去送给师范的某位校长,我没进门,一会就见他被推出来了,然后是“砰”地一声,油也被无情的扔了出来……我看见落日余辉下我30来岁的伯伯眼角清泪满溢……这件事对伯伯的触动非常大,同时也让他深深明白:万事只能靠自己,爱拼才会赢。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年他考取了(成了国家老师)!请客的那天,大队长都来了,我记得还送给他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好不热闹!!!!!! 在师范要学习两年,家里的几亩薄田以及我们年幼的仨兄妹就甩给了妈,我插过秧、打过猪草放过牛、稚嫩的肩膀挑过大桶水……伯伯两周回来一次,为了省那往返的几块钱车费,都是骑自行车来回…… 两年后他回来了,分配在镇中教书(我当时读初二了,全家也顺利地解决了户口性质);从教期间,他在报纸上发表豆腐块数十篇,中篇小说《走出幽魂林》载入《今古传奇》,所写教学论文多次获国家级奖,市级一等奖。他以扎实的工作作风、严谨的教学态度赢得了学生的一致爱戴,家长的普遍好评,学校的高度肯定,并在2000年调入县一中,至今仍然奋斗在三尺讲台上,为我们兄妹仨,做出了表率,引领了方向……
傍晚散步在江陵滨江公园迂回的小径,杨柳低垂,绿草如茵。放眼望去,江景豪庭奥林花园高楼林立,气势不凡,生活是那样的美好。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跟父亲的辛勤劳动是密不可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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