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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的一天

老陈的一天

作者: samuelzhe | 来源:发表于2018-01-22 16:50 被阅读69次

    承平市某事务所,早晨七点半。

    如往常一样,张大姐刚好卡着点走进了办公室,发现办公室的空调早已打开,正想着是不是昨天临走时忘关了,却发现前几日请假回老家处理母亲后事的老陈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前,正在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老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都办好了吗?”张大姐马上打了个招呼。

    老陈好像有些恍惚,听到张大姐向他打招呼才回过神来,皱巴巴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差不多了,还有些还人情的事情让仲平处理着,我先回来交接一下之前没完成的工作。”

    张大姐随手打开了饮水机的加热功能,回道:“你呀,也不用这么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所里的事情没有这么重要,趁机会多休息两天,干嘛这么着急赶回来交接啊。”

    老陈回道:“现在自己一个人过着,除了工作啥念想也没有了,还不如多忙着点,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地事。哦,对了,这次特意从老家给你们带了些新茶过来。”随手从身边的袋子里拿出一大包茶叶递给了张大姐。

    张大姐马上笑开了花:“可以啊老陈,这都还记得我,我也没啥别的爱好,就好你老家的茶叶。咦,这次带了这么多啊,回头我给你拿点土香肠,这次我们那直接买了一大头土猪,全部拿来灌了香肠,还加了黄酒,可香了。”

    老陈连忙客气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个人,平时随便弄点就对付了,不用这么麻烦。”

    张大姐说道:“就是看你平时一个人,切点香肠下个面,多方便呀。唉,小涵还没有消息呢?”

    老陈叹了口气:“快两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就知道她往南边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张大姐也好像感到了老陈内心的沉重,只是跟着叹息:“你说两年前那档子事,真实作孽哟。”

    老陈摆了摆手:“唉,不提了。”

    刚好饮水机上的红灯也变亮了,办公室里也陆续走进了其他几个职员,张大姐边招呼着,边用老陈带来的新茶叶沏了一杯浓茶。

    老陈在自己的位子上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是处理完了之前累下的文件。他随手正了正衬衫领子,拿起文件向所长办公室走去。

    所长办公室的空调总是一如既往地温暖,甚至说是有点儿炽热,伴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好像全世界的热气都攒在了这间小屋子里。

    汇报完了工作,老陈忽然支支吾吾地向领导说道:“领导啊,您看,我能不能请个年休假,处理些私事。”

    领导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抿了一口热茶,慢悠悠地说道:“伯安啊,我理解你现在的状况,按理来说,我是应该主动提出来给你放个小假的,但是最近所里事情也多,刚招了的几个年轻人还派不上用场,我希望你能稍微顶一下,同时也带带新人。”

    老陈也有些无奈,正想再开口,领导又说道:“不过你这两年来的情况我也多少了解一点,这样吧,今天周四,明天你在家好好休息,连着周末,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调整,可以吧。”

    老陈连忙谢道:“谢谢领导,真是太帮忙了。”

    领导回道:“哪里哪里,应该的。”

    老陈道了声再见,便离开了所长办公室。走廊上的冷风吹在他热红的脸上,让他一下子打了个激灵。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往办公室走去。

    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天,老陈像是有急事一般,一到点就匆匆离去。新来的两个年轻人见他离开,也马上收拾东西打算下班。其中有个机灵点的向张大姐问道:“陈叔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啊。”

    张大姐也迷糊:“不知道啊,老陈他以前都是最后两个走的,这次回来,怎么一到点就走了呢?他自己一个人有什么事啊?”

    “啊,陈叔就一个人,他老婆孩子呢?”

    “唉,老陈也是个苦命人,老婆早就跟别人跑了,留个女儿给他,前两年又出了事,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前两天老娘还过世了,真是命苦啊。”

    “张姐,陈叔女儿出了什么事啊?”

    “不该问的别问,多嘴。”

    老陈对他离开后发生的对话毫不知情,他在单位门口裹了裹自己的老夹克,转头看了看路况,径直往街对面的烟草店走去。

    烟草店的老板正在用ipad看电视剧,等老陈站在柜台前才反应过来:“老陈来了啊,这两天怎么没见你人啊。”

    老陈回道:“有点家事,回了老家一趟。”

    老板暂停了正在播放的电视剧,问道:“还是老样子,利群?”

    老陈正想答应,又狠了狠心,说道:“拿包软中。”

    烟草店的老板正从柜台里拿了包利群,听老陈说道,笑了笑,换了包软中:“怎么,终于开窍舍得花钱了?”

    老陈回道:“图个新鲜,早想试一试了。”

    烟草店老板把烟丢给老陈,说道:“这烟金贵,没劲儿,这包算送你的了,老顾客大酬宾,你要以后换了口味,我还有的赚。”

    老陈连忙谢道,恰好要坐的公交车来了,便匆匆离开了。

    烟草店老板继续播放着视频,念叨着:“这老陈都开始抽中华,现在的人呐。”

    老陈家住在城郊一带,二居室,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老陈进了家门,脱下夹克随手丢在沙发上。天色已晚,却没有半点开灯的念头。

    陈伯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打火机,不熟练地撕开了软中华的包装,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熟练地点上,猛吸了一口。香烟还未入肺,整个人便已经沉静了下来。

    茶几上面只有一个空的大果盘,和一个小相框,相框里是他和女儿陈紫涵的合影。照片里的女儿永远停留在了五岁,扎着奇怪的羊角辫,骑在他的身上,背景是承平市旁边的一个小游乐园。当时他的老婆因为嫌弃他没出息,拿着存款和别的男人去了南方打工,只留下他和五岁的女儿。为了哄女儿开心,他特意带女儿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和碰碰车。女儿临出发前一直在哭,说要扎羊角辫,可怜他一个大老爷们,哪里懂怎么扎辫子,手忙脚乱了好久,才扎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羊角辫,哄得女儿开心,才一起出了门。在游乐园里整整玩了一天,请小卖部的店主帮忙拍了这张合影,之后洗了出来,装在相框里,这相框便在这茶几上放了十二年。这十二年来,原本他扎辫子的手艺也变得越来越好,可是女儿上初中之后便开始自己扎辫子,这门手艺也就放下荒废了。他一心想让女儿过上好日子,也不知道怎么去关心女儿,只能认真工作,没想到女儿在逐渐地离他远去。

    手中的烟灭了一根又一根,外面的天也已经完全变黑,屋子里只有烟头的依稀火光。陈伯安呆呆地看着相框,直到发现抽完了一整包软中华。他抖了抖有些发麻的身子,起身打开了客厅的大灯。灯光很是刺眼,让他一下子张不开疲劳的双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逐渐适应刺眼的灯光。他走进自己的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两面干净的床单,一面铺在自己的床上,一面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再仔细地看了一下整个房子,发现没有别的东西要收拾。然后,他从工具箱里拿了一支羊角锤,在手上颠了颠,重量刚好,让人的心里感觉很踏实,便放进了随身的公文包里。最后,他认真地看了一下这间自己住了十七年的房子,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拉上了主电闸,锁门,披上夹克,拿着公文包离开。离开的同时,他把身上的钥匙压在了门口的花坛下,这个地方只有他和女儿知道。女儿小时候老是丢三落四,他不放心把钥匙交给女儿随身带,又没办法每天接送女儿,只好把钥匙压在花坛下,让女儿每天自己拿钥匙开门,开完门再把钥匙偷偷放回去。即便如此,女儿也总是忘记把钥匙放回花坛,他每天出门前都要再三检查,才好放心上班。

    做完了所有的工作,一阵阵饥饿感向陈伯安袭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他走出小区,往旁边的沙县小吃走去。

    沙县的老板娘见他来了,连忙招呼道:“老陈来了撒,今儿个吃些撒子哦?”

    老陈向她笑笑:“炒饭加块香干。”

    老板娘听了马上笑道:“我就晓得你要吃这样,都快两年了撒,还没吃腻呢?”

    老陈回道:“吃不腻,吃不腻。”

    炒饭很快就端了上来,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星点油光,至少在油料上没有少功夫。老陈只是专心地扒饭,也不细嚼慢咽就硬吞下肚。三五口吃完了饭,再把香干塞进口中,埋了单,也不坐一会儿消食,便匆匆离去。

    他凭着自己的印象往女儿的初中走去,像个接孩子晚自习回家的家长,路上也没有人多睬他一眼。

    初中旁边是一个小台球房,有些逃了晚自习的学生和混混在里面打球吹牛。老陈默默地走进台球房,在角落候着,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也没有会去在意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

    老陈偷偷地扫视着台球房中的年轻人们,像是在找寻什么。看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他要找的人。这是一个染了几丝银发的青年,全身上下除了头发便没有其他地方好好打理过,外面套着一件老旧的羽绒服,下身穿着一条破了洞的七分牛仔裤,整个人依靠在墙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正在和旁边的朋友聊天吹牛。一见到他,老陈便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强压住了内心的冲动。他再默默地走出门,走到台球房边上的一个烧烤摊子,找了张桌子坐下等候。

    先叫了几串羊肉串,再要了一份茄子和一瓶不知名的白酒。他其实是不喝酒的人,平时偶尔出门应酬也只是稍微抿一口,但是他觉得今天有必要喝点酒,不然总感觉有些不太圆满。串儿还在架子上靠着,他便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酒是本地酒厂出产的,实在不算是什么好酒,但是足够猛烈,像是吞进了一口流动的火焰,让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在寒冷的冬天给了他足够的热量,或者说是,像酒一般燃烧的冲动。酒已经喝了大半瓶,烧烤却还没有上来,这时,那个银发的青年已经和朋友从台球房走了出来,往旁边的拆迁安置房走去。陈伯安连忙丢下两百块钱,跟烧烤摊的老版说不用找了,跟着那银发青年走去。

    那青年与朋友在小区门口道了别,往小区里走去,而陈伯安跟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一起进了小区。小区门口的保安室灯虽然亮着,然而那个有些发福的保安正在沉沉睡着,并没有注意到有人经过。

    陈伯安也不敢跟得太紧,生怕引起那青年的注意,他便一个人埋头慢慢走着,时不时抬头看一下那青年的行走方向。

    往小区里走了大概五分钟的模样,那青年走进了一栋居民楼中。陈伯安抬头看了一下,四幢一单元,与自己记忆中的地址一样,便安下了心,在楼下站着。

    陈伯安的手一下子攥紧,又一下子松开。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青年的模样,就是这个人,毁了他最后的希望,带走了他的女儿。两年前他还在事务所上班时,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或者说是一个晴天霹雳,他的女儿陈紫涵在学校体检时被发现怀了孕。他自然是不肯相信,连忙打车去了女儿学校,看到的是正在流泪的女儿和一旁怒斥的老师。他一把推开那个中年女教师,拉着女儿去了市医院做检查,检查的结果与体检的结果一般无二。他有些回想不起当时的情景,只记得一直在哭的女儿,和医院门口留下的一地烟头。这个青年是女儿流产手术后一天偷偷来的,留下了所谓的一千块“营养费”和几句假惺惺的安慰。他好像也没有对那个青年做什么,只记得那天医院的保安来得特别快,用防暴棍把自己架在了墙上,让那个青年灰溜溜的逃走。几天后他把女儿带回了家里,逼问那个青年的消息,可女儿只是哭,什么也不肯说。他最后忍不住打了女儿一个耳光,第二天,女儿就不见了,和当年女儿的妈妈一般无二。可能唯一的不同是,女儿多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去南方找妈妈了。”他发了疯一般地向警察报案,却没有任何的信息。到头来,他一直不知道女儿和这个青年的关系,也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当他回过神来要去找这个青年时,自己的母亲却又检查出肝癌,只能一边上班赚钱,一边与弟弟仲平一起照顾母亲。

    陈伯安终于下定了决心,往居民楼里走去。没有人在青年之后走进过这栋楼,所以电梯上显示的楼层就是青年居住的楼层。这边拆迁安置房的情况他很熟悉,当年建楼时就是他们事务所做的预决算,这边一般是一层一户。陈伯安看了一下电梯,八楼,再按下了向上的按钮。电梯在缓缓下落,他又颠了一下公文包,里面的羊角锤让他稍微安了一下心。电梯终于到了,开门的一瞬间,他正要迈进去,却又退了出来,犹豫万分,知道电梯重新合上时都无法下定决心。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再次按下了电梯,一步迈进,按下了八楼的按钮。好像按下这按钮花掉了他所有的力量,陈伯安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力气,依靠在电梯的一旁。他看着数字慢慢变大,一,二,三,四,直到五时他才好像意识到什么,连忙按下了六楼的按钮。所幸电梯在六楼打开了,他有些无力的走去电梯,回头看着电梯往八楼而去。他靠着墙壁,凝神良久,终于决定从楼梯上去。陈伯安的身材是标准的北方大汉,一米八的个头,只是平时总是驼着背,呆在角落,不怎么吸引别人的注意。他步子极大,两节一迈,大步往八楼走去,可却又越走越慢,等他走到七楼时,两节一迈已经变成了一节一迈,右手也不知不觉扶着楼梯的扶手,支撑着他前进。终于,他走到了八楼。明明只有两层楼的高度,却好像已经花去了他全身的力量。他微微地喘着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他慢慢地走到了802室的门口,从公文包中取出了羊角锤,插到了腰后裤子里。他用力地咽下了一口口水,好像是下定了决心,敲了敲门。

    咚。咚。咚。

    “谁啊?”门里传来了一阵不厌烦的声音。

    “送外卖的。”陈伯安回道。

    “我没点外卖啊。”里面的声音更加不耐烦了。

    “先生,我手机上显示的地址是这儿,而且已经付过款了,要不您来确认一下?”陈伯安强忍着内心的紧张,硬撑着说道。

    “付款过了吗?我看看。”紧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终于开了,那个银发青年出现在了陈伯安的面前:“啥外卖啊?”

    陈伯安掏出手机,打开锁屏:“先生你看。”却“一不小心”把手机掉在了门里,“不好意思,先生,我腰不好,您能帮我捡一下吗?”

    那银发青年一阵不耐烦:“腰不好还送外卖呢?”并弯下了腰。

    老陈突然往后伸手,掏出那支羊角锤,用尽全身的力量,往银发青年的后脑勺砸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弯下腰去的银发青年,再也没能起身。

    这一锤也花去了陈伯安所有的力量,他整个人瘫倒在地,大口地喘气,手中的羊角锤也同时滑落。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陈伯安忽然发现,内心的紧迫与急切已然消失,剩下的是漫无目的的冷静与失落。他连忙拖着青年走进了青年的家中,锁上了门。家里很简陋,没有什么家具,连墙纸也没有贴,是白花花的一片。陈伯安快步搜寻着整个屋子,走进厨房,拿出了一把尖头的切肉刀,看着青年的身体,狠了狠心,一刀刀地往青年的身上捅去。他发泄般地狂捅,直到失去自己全身的最后一分力量。

    他靠在墙上,面对着雪白的墙壁,忽然想起了两年前在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银发青年,随手从护士那边借了纸和笔,潦草地写着:“锦绣佳苑四幢一单元802室,有事找。”然后随手把纸条塞给了陈伯安,让当时的陈伯安怒不可遏,挥拳相向。想到这节,陈伯安忽然又重新有了力量。他颤颤巍巍地从夹克中掏出当年的纸条,重新看了一遍。两年来,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意,没有跟警察说过任何有关青年的事情,表示自己对这个毁了他家庭的青年一无所知,就是为了今天,能够亲手结束所有的一切。报案,告诉警察青年的地址,然后让警察把他抓起来,关个几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有些事情,只有自己做才有意思。

    法律的女儿,可从来没有早恋流产。

    陈伯安用手指蘸了点青年的血,在雪白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地写着:“锦绣佳苑四幢一单元802室,已上门。”写完之后随手将手指在按在自己的衣服上,用力擦去血迹,然后爬到门口,捡回自己的手机,慢慢地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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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警察吗,这里是锦绣佳苑四幢……”

    远方依稀传来一阵阵的警铃,陈伯安像扔垃圾一般把银发青年的尸体弄到一旁,坐在地上,看着墙壁上的“留言”。他忽然想起了他年轻时背过的一首诗,虽然那个诗人后来的所作所为令他不齿,但是他很喜欢那首诗。可惜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他只依稀记得其中的两句: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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