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三天,或是之前七月的三天,它们的地位不亚于其它中国传统节日,爸爸点数谁家孩子高考,当年招生多少人,数着数着,竟然轮到了孙子辈,明年是三叔的大孙女,后年是妹妹的孩子。我静静听着,理解爸爸的絮叨如同清晰地感受爸爸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一般。
爸爸重视教育源于自己的成长历程,而高考是反映他的观念的里程碑似的载体。
爷爷是一位小学教师,爸爸喜欢学习许是从小受爷爷的影响。爸爸在自己的传记曾提到,小时候唯一和爷爷要求的礼物是一本《新华字典》和一把捡拾麦茬的铁耙子。初中升学时,爸爸意欲考取师范,早日挣钱,帮衬家里。可喜的是,他的老师不惜强迫他更改志愿,选择高中,“考不上大学就没机会转为城市户口。“”考不上大学也要上高中。“爸爸的担忧,老师的坚持,栩栩如生的对话被爸爸一字不拉记录下来,关键时候老师的决定让爸爸感恩了一辈子。几年后爸爸考上了大学,和他的本家弟弟被高中老师念叨了一辈子,逢人便夸:“这是我培养出的两个大学生。“
时间来到三十年前,距离爸爸高考二十多年后,弟弟和我同时踏进高考考场。
爸爸应该是请了三天假,来到姑姑家里,专门陪着我们。早晨我们沿着通往学校的路走向学校。那条路我和弟弟走了三年,记的最多的是弟弟恋恋不舍离开傍晚的动画片,我和他飞奔去上晚自习,或是晚自习回来,路旁的技工学校里,日光灯画出整齐的窗户轮廓。
我们到了学校,教学楼前的水泥路面前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爸爸在此止步。平心而论,年年高考时我们低年级的学生早已被打发回家,也没有被大人领着观摩气势,因此还是第一次见这场面,现在想来,我是傻乎乎地走进去,就像是去邻村走亲戚的孩子,跟在父母后边,让叫婶子就叫婶子,让吃饭就吃饭,全然不用多想。
警戒线内有两位监考老师,他们是一对夫妇,是爸爸妈妈二十年前认识的朋友,因为是老乡,又因为同在异乡,还因为他们的大女儿是我小学最好的朋友,种种巧合,他们成了县城里爸爸妈妈最好的朋友。在一中读书的日子,爸爸每次来看望我们,必然去拜访两位老师。我记得两位老师刚刚调入一中工作,我和弟弟断不了总去他们在锅炉房后面的临时住所吃饭。临近高一结束,决定文理分班的事也是在两位老师家里最后敲定的。他们是除了父母之外,给与了我和弟弟父母般呵护的长辈。陈老师带着皱纹的笑容,王老师教授我和弟弟政治的焦急情景,永远是第一时间进入我脑海的记忆。晚自习学习辛苦之余,从教室窗户望过去,两位老师家里亮起的灯光永远是我想家时最温暖的慰藉,给我鼓励,给我坚持。
两位老师因为担负监考人物,例行公事嘱咐我和弟弟进入考场,他们比往日严肃一些,叮嘱我认真做好试卷。多年后想起来,我或许只是一个傻不愣登的考生,没有紧张,不知害怕,吃饭睡觉没有一丝异样,可背后爸爸,妈妈,姑姑,姑父,两位老师,每个人手里捏着不同的汗:姑姑,姑父准备饭菜,爸爸陪我们去考场,弟弟在第二场考试后抱怨窗户边的吵闹,爸爸一下午边蹲在那里驱赶小孩,而两位老师拿捏最后的嘱咐,太过严厉担心给我们太多压力,不加吩咐又担心粗心大意。
其实又何止高考那几天的操心呢。初二上半学期结束,爸爸努力很久的计划实施,我和弟弟离开晋西北的贫困山区(我们不是因为嫌弃贫苦,是因为爸爸觉得山区的教育质量太让人担心),住在姑姑家里,直到考上大学。姑姑姑父把年轻时没有施予哥哥姐姐的爱,全部给了我和弟弟。我对书的喜爱被姑姑比喻成“老母猪进了菜园子“,而从来都是无条件满足我要求的是姑父,骑着自行车,寻遍书店,找到我要的书。爸爸虽然远在外地,每月总要抽几日去姑姑家,询问我们的学习情况,高中最后一年,爸爸更是把考试成绩做成了图表,对比分析,和各科老师征询意见。爸爸身体力行,尊重知识,渴望知识是爸爸给与我一生最好的教诲。
教室里的桌椅保持距离,摆放整齐,多余的桌椅垒起来堆在后面,平日里挤满五六十人的教室只循序二十多人,每张桌子贴有考号,考生拿着准考证对号入座。还没坐定,后面座位的女孩捅捅我,低声让我做完题时给她看,半是可怜半是央求,低声下气地说考不好恐怕三中的补习班都进不了。
我一定是没有给她看,因为我只顾着自己答题了。不过一件事我很纳闷,一向细心的我居然在一场考试完后,把准考证忘在桌上,好在第二天去时原封不动地躺在桌上,虚惊一场,不过,姑姑,爸爸一定没有责备我。
考试在自自然然,波澜不惊中结束,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印象。倒是下了考场,我们立即投入了一场身心高度紧张的估分中,教室里,有标准答案册子,老师们仔细讲解每一题,回答同学的这样写那样做是否可以的无穷无尽的问题。有的同学记忆力好,几乎可以记得写下的每一个步骤,他所做的只是和老师确认步骤的可行,有的同学好像恍如隔世,走出考场的瞬间忘记一切,老师还需耳提面命,帮他回忆是怎么写的,看得出老师比同学还焦急。
山西向来是“后娘养的”,各大学校给与的名额少之又少,老师们为了帮助学生报好志愿,不浪费每一分,真是殚精竭虑,既要考虑往日的平均表现,又要想到考场的发挥状态,还有参考往年学校的分数线,照顾各个学校的秉性(有的学校虽是分数线不高,但是很有“傲气”,断不肯接收第二志愿填报它们的考生)。89年是个特殊年份,6月份时担心考试是否能如期举行,志愿报了两次。事后问起爸爸,爸爸说我们就是弓箭上弦,高度紧张的学习已经到了极限,延迟会出现“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影响成绩,加之其它考虑,对取消考试心有余悸。
完成了志愿填报,我和弟弟结束了高考,爸爸的工作又进入了全新的下一轮,托人打听分数,与前来招生的老师讨论专业选取,叮嘱收发室的人注意信件,滴水不漏。
八月初,通知书陆陆续续到来,要好的同学相约,隔三差五回学校转一圈,为着高中生活的结束,为着知道哪个同学去了哪个学校,那时候以为来日方长,没曾想,有的同学自毕业之后再未见面,原来“再见“不是所说的再次见面,而是永远的不见。
校门东侧有一块露天的黑板,高考发榜的日子,是光荣所在。每有通知书到来,学校名字和学生名字会被第一时间抄录在黑板上。我之前提到的陈老师,写得一手好字,因此得到这项殊荣。我记得有一天回去,他手里拿着一大摞通知书,站在梯子高处,正在忙碌抄写,掩饰不住的喜悦比自己孩子考上大学还高兴。
谁说不是呢,那时候的老师,没有哪一个不是把自己全身心献给学校,献给学生。没有哪首歌像《长大候,我就成了你》一样贴切讲述了教室,讲台,粉笔的故事,老师的守望,托举,奉献。老师教授知识,同时给了我们关于忠诚,敬业,无私的教诲,所有这些都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般传递给我们,“教书育人“从来没有在炫耀,催促,功利中进行。
弟弟和我收到了两张交大的通知书,可是更加让我骄傲的却是,弟弟和我分别夺得了我们学校当年物理高考的第一,第二名,我的数学成绩也很棒,我至今感谢我的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是他们引领我走向探索自然科学的道路。
在通往高考的路上,我真的是一个幸运的人,爸爸妈妈给与了支持理解,没有为分数高低的苛责,姑姑姑父给与了无限的关爱,帮助我平稳度过了青春期,老师们兢兢业业,教书育人,善良,正直,敬业,关爱,在我心中永远生根。
我的高考在岁月中一点一点远去,唯有发生在高考周围的事永远陪伴着我,教会我面对知识,面对困难,教会我感恩一路上所有给我关爱,给我勇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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