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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顾嫌迟

岁月顾嫌迟

作者: 叶故 | 来源:发表于2017-11-01 00:45 被阅读0次

    〖1〗

      接到尤迟电话的时候,墙上挂钟已经显示凌晨一点三刻,尤迟在那头发酒疯,分贝大得我霎时清醒,“叶书往,人生就他妈是首烂诗!”

      我无比愕然,尤迟这狗东西,居然把生活比喻成诗,但紧接着我又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尤迟,你居然给我打电话?”他从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那头的人默了会儿,才委屈道,“我分手了,离家出走了,还露宿街头了,那些势利的东西,一看爷落魄了,就……”

      “行了,”我打断他,简洁道,“你在哪?”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我还穿着那套草莓睡衣,司机是个八卦且善良的中年男人,被我潦倒堕落的阵势激发了内心的正义之情,“小姑娘啊,这三更半夜的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啊?我告诉你哟,如今这世道乱得很,你这样是不行的捏。”

      也不知道司机是哪里的口音,听得我一阵别扭,只能速战速决,“宜川医院,痛经。”

      这个善良敦厚的男人如我所愿地闭了嘴,我吁了口气,将窗户半开,风大股大股地灌进来,那些过去噼里啪啦被翻开。

      那不是我跟尤迟的过去。

      尤迟的青春像操场上的篮球架,风雨艳阳无一落下,我的青春是堆碎布,无人光顾,却每一片布上都印着尤迟的名字。那是他所不知道的。

      到宜川医院门口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在台阶上仰成一摊烂泥的尤迟。那狗东西,我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往他腿上蹬了一脚,“孙子,醒醒。”

      尤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我,一下就笑了,“你居然真的来了,我以为你哄我的。”

      我突然措不及防地心疼了一下,不是心疼他,是心,疼了。我过去把尤迟扶起来,他脸色很不好,有明显的黑眼圈,下巴上留了扎手的胡茬,白衬衫都要穿灰了,我由衷地感叹,“尤迟,你怎么变成这个狗样子了。”

      尤迟说,“他们给我铺路,要我照那样的路线去走。我有自己的想做的事,但没人认为那是对的,可我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我又不是谁谁谁的傀儡。”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便又问,“那孙琦歌呢?”

      尤迟的表情一下子焉了,“她也不支持我。”

      我没说话了,他身上的酒味好像把我也给熏晕了,我思绪飘了会儿,却听到尤迟又说,“叶书往,你真的出来了。”

      我转过头白了他一眼,“是是是,我出来了,可以不要再说这些胡话了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钱包,只有一张红票子,我需要用这张红票子安顿尤迟,于是我抽了抽这位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哎,黑店住不住?白店住不起了。”

      他咧嘴直笑,“住住住,有地方住就行,我都睡了几天网吧了。”

      醉酒后的尤迟宛如一个智障,我揪着他的衣领,没好气地说,“走,跟老娘找黑店去。”

      凌晨两点的风格外萧瑟,我还穿着睡衣,不免更加萧瑟,又回头看了眼尤迟,发现他正搓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半身团成一团,俨然已经萧瑟得无法自拔。我说尤迟,你也是个男人?

      哪知这孙子答非所问,“叶书往,你想不想暖和一点?”

      他满脸真诚,我不由得瞥了一眼他的灰衬衫,只觉得毛骨悚然,赶紧摆手示意,“不用不用,这衣服您老还是自己穿着吧。”

      尤迟眨巴了几下眼睛,气笑了,“你脑子里那些电视剧桥段会不会太俗了。”于是他走过来,突然伸出手将我抱住,我贴着他的灰衬衫,听见他的心跳,扑通,扑通。我说,“尤迟,你在做什么?”

      “取暖啊。”

      我又说,“尤迟,你是不是醉了?”

      他声音平稳有力,“我是尤迟,你是叶书往,现在是凌晨两点,我们奔赴在寻找黑店的路上,没错吧?”

      我确信,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脏有过片刻骤停,我几乎要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热泪盈眶。

      于是后来的无数个日子里我都在暗自庆幸着,还好我没有。幸好我没有。

      

    〖2〗

      我遇见了一个很有原则的黑店老板,为五十块钱一晚还是六十块钱一晚与他苦苦周旋。我是这么想的,毕竟尤迟打的是长期战,钱还是要省的。老板最终拗不过我,屈服于我的声声恳切之下。这期间尤迟一直在看着我,但他的眼神没有聚焦,鬼知道他在想着谁。

      屋子很逼仄,且逼仄的屋子里只有一张窄床,窄床上只有一床被子,被子上只有一个枕头。我蹙了蹙眉,伸手看了看腕表,凌晨两点二十九分,又看了看自己的草莓睡衣,只能镇定道,“睡吧,我不动你。”

      说完我才发现自己的话有多蠢,只好又补了一句,“你也别动我。”

      尤迟没说话,我转过头,发现他正在脱衣服,衬衫已经解到了第四颗,健硕的肌肉若隐若现,我顿时花容失色,如临大敌,“尤迟你你你,你干嘛?”

      他抬起头,一脸莫名,“洗澡啊,我都几天没洗澡了,你先睡吧。”

      于是我护胸的双手瞬间扑向了小床,“啊终于可以睡觉了。”

      身后似乎有轻轻的笑,我有点想回头看看,但始终没有。

      我躺在床上,一时间了无睡意。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我一想到尤迟在里面,就心如擂鼓。

      大约过了有二十分钟,我感到腰间忽然有一双手拢了上来,不轻不重的,我却像被捂住了口鼻一样无法呼吸。尤迟灼热的温度烫着我,我沉溺其中,仿佛被凌迟。

      “我就抱抱你,你不用害怕。”他的语气近乎叹息,“叶书往,谢谢你。”

      我没有说话,他的声音间续不断地敲在我心上,“如果我们家不是这样有钱,是不是选择的机会反而会多一点?我也不用有自己的大房间和软得一塌糊涂的床,也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从小抱着妈妈睡。也不用看他们在我的记忆里变得越来越势利。”

      我笑了笑,“别说这话,好多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尤迟的声音蓦地覆上一层执拗,“在一周以前我还拥有无数的朋友,他们穿着我送的耐克和阿玛尼,用我送的劳力士看时间变化,可不过区区几天,他们就全部对我避之不及了。我睡网吧还是睡黑店,谁在乎?”

      我叹了口气,知道这个人已经陷在他为自己编织的网里了。于是我转过来,借助窗外淡淡的月光望向他的眼睛,“尤迟,生活没你想的那样好,也没你想得那样坏。你认为自己拥有着一切时,你确确实实拥有着一切,而你认为自己一无所有时,”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看了看他的表情,才又徐徐说道,“我还在你身边。”

      不知是我让尤迟太感动,还是夜晚的气氛太蛊惑,但我确实看见尤迟正倾身过来,而他这一个倾身,却让我看到他左胳膊上的纹身。几个不明意思的韩文字母,一下子攥住了我的敏感。

      我用手抵住了他的胸口,他的吻没有落下来。我问他,“胳膊上纹的是什么?”

      他愣了愣,轻声开口,“我爱你。”

      

      天蒙蒙作亮的时候,我离开了房间。离开前给尤迟拢了拢被子,估计在这期间还饱含深情地看了他两眼,我不记得了。

      外面很冷,由于把剩下的五十块钱全部给了尤迟,我想我得花上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走回去。而且我还穿着草莓睡衣,这样子一定蠢毙了。想了想,我又掏出手机,给尤迟发了一条短信,大意是提醒他别忘了拿枕头下的钱去好好吃一顿早饭之类的。

      这条短信他一直没回。

      晚间我找朋友借了笔钱,又将这笔钱全部转给了尤迟,他没接。我琢磨着,是不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物质上的支援不起作用。于是我又犹犹豫豫地问了句,“需要我陪你吗?”

      他回复得很快:不用。

      我说,不是因为所有朋友都对你避之不及而愤世嫉俗了吗?

      他这次回复得很慢:叶书往,我昨晚喝醉了。

      我说:我知道。便没有再骚扰他。

      我知道。

      

    〖3〗

      再听到尤迟的消息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的事了。叶菲打电话给我,听她那别别扭扭的腔调,她此时应该在敷面膜。她从高中就开始敷面膜。果不其然,她跟我问了个安之后,就马上说,“书书,我换面膜了。”

      我说,“嗯。”

      她又跟我说了一大段新面膜的具体功效后,突然来了句,“我今儿买面膜的时候在商场看到尤迟和孙琦歌了。”

      我的心不动声色地提了起来,语气却毫无波澜,“然后?”

      “他在陪孙琦歌逛街呢,啧啧不愧是富家少爷,那阵势,就跟要包店似的。”

      我低声笑了笑,跟着她说,“可不就是富家少爷嘛。”

      连五十块房费都付不起的富家少爷。

      “他跟孙琦歌能爱情长跑到现在,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琢磨着这种阔少都是三天一换呢。”

      我没说话,叶菲又说,“孙琦歌跟我打招呼了,我们还聊了好多上学那会儿的事,她还说起你了呢,说你那时字写得可丑了,哎书书,书书你在听吗?”

      我抹了一下眼角,笑了笑,“说我字丑嘛,知道了。”

      我字要不丑,能情陷尤迟吗?

      那是大一下学期,代数课。我被叫上黑板解题,才写了两个字,底下就一片哄堂大笑,他们说如今大学生的字都这么小学生吗?我窘迫得不得了就是在这个时候,尤迟的声音响起来,轻轻淡淡的,“这么巧,她的字正好写成了我喜欢的样子。”

      他说我的字写成了他喜欢的样子。六年后的叶书往对自己说,你醒醒吧,傻叉,你不是他喜欢的样子。

      这时叶菲的声音传过来,向我投了一枚炸弹,“孙琦歌约咱们明天晚上聚聚呢,我答应了。书书我明天来接你啊。”

      我说,“什么?”

      

      再见到尤迟时,他已经不落魄了,灰衬衫又换成了阿玛尼,孙琦歌坐在他旁边,两人实在般配至极。叶菲推了推我,“发什么呆啊?”

      我由衷感叹,“没什么,就觉得跟俊男美女总有点隐形的距离。”

      叶菲笑靥如花,“我也是美女。”

      我给了她一个老母亲般的微笑,“滚!”

      尤迟看着我,眼神意味不明。

      我举起酒杯,豪气干云,“向俊男美女致敬。”然后噼里啪啦喝了下去。酒精刺激着我的胃,而尤迟,尤迟刺痛着我的心。

      我自问这六年来,前四年是沉迷书本好学生,后两年是遵纪守法好公民,更是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尤迟,常年跟他保持着生理及心理意义上的双重距离。要不是,要不是他主动给我打电话,主动抱我取暖,主动诉那些矫情的苦,主动说了我爱你,主动把我给睡了。要不是这些。

      可原来这些主动都只是一个巨大的黑锅,到最后还得我背着。

      叶菲原本在那口若悬河得好好的,可不知怎么突然就想搞事情了,于是她提议道,“我们来玩真心话吧。”

      孙琦歌赶忙附和,“好啊好啊,趁机套你俩几个秘密。”

      我笑了笑,琢磨着,我怕我的秘密套出来会吓死你。然后我又看了看尤迟,发现他皱起眉头的样子,还真挺好看的。

      前几轮一直不痛不痒,后来酒瓶子转到了尤迟,提问者是我。我笑了笑,心想神剧情,真精彩。然后我问他,“小子,你胳膊上那个纹身,啥意思啊?”

      孙琦歌踊跃抢答,“哎呀,那是我的名字啦,他一年前纹的。”

      我说“哦~”拖个长长的尾音,然后喝了口酒。合着那句“我爱你”是这么解释的。

      孙琦歌,我爱你。是这样的。

      叶菲不解,“书书,你喝酒干啥?”

      我说,“没事,有点小口渴。”

      后来,风水轮流转,轮到尤迟问我了,我估摸着他得来两句“以后有什么打算”“啥时候结婚”之类没有意义又格外安全的问题,谁知道他张口就来了一句,“我衬衣少了一颗扣子,按你们女生的思维,我在哪里能找到它?”

      叶菲对这个问题抱以灵魂嫌弃,她说,“尤迟,这是我真心话生涯以来听过的最烂的问题。”

      尤迟对叶菲报以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谢谢夸奖。”然后又转过来继续对我不依不饶,“回答我的问题。”

      我答非所问,“扣子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再买一颗不就好了。再说你这么有钱,再买件衬衣呗。”

      我自认这个回答无懈可击,可尤迟以“相当于放屁”为由罚了我一杯酒。我真他妈委屈。

      这个游戏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不会有人把我跟尤迟联系到一起,也不会有人好奇尤迟离家出走的那几晚都跟谁在一起,更不会有人问叶书往你想不想跟尤迟在一起。

      我有关尤迟的所有秘密,到头来还是我的秘密。

      分别的时候,孙琦歌说,“亲们,过几天我跟尤迟得去厦门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叶菲说,“不是吧你们。”

      我说,“挺好的这样。”

      我指天为誓,说这话时,我真以为我跟尤迟的故事已经到此为止了。

      叶菲后来问过我很多次,世界上没有意义的事情那么多,为什么我独独挑了这一件去做,独独要去爱尤迟。我说不上来,人生里百分之九十的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剩下的百分之十是你充满创造性地去做却依旧没有意义的,所以与其说人生是一个创造意义的过程,倒不如说是一个适应无意义的过程。所有苟且终成功勋,这就是我们的悲哀。

      在这悲哀之始我不曾察觉,在这悲哀之终我仍想见他一面。尤迟走前我给他发了条简讯,约他在奇尔丝餐厅见面。没有任何意图,单纯想见一面。

      尤迟来时我像个待嫁的新娘,其实我不知道自己的紧张来自何处,他坐在我的对面,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局促。

      他说,“叶书往。”

      我盯着他,语气极其严肃,“尤迟,我是来找你还钱的。”

      “什么?”

      “少给我装傻充愣,你一个富家少爷总不至于连一百块都要拖欠吧。”

      他愣了愣,突然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从兜里掏出一百块,唰地拍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哪,吝啬大财主,还你。”

      我笑了笑,心里却苦不堪言。

      就这样吧,谁也别欠谁的。

      我说,“你都要走了,我们再好好逛逛呗。”

      他扬了扬眉,说,“好。”

      于是我和他又走了走北京城的街巷,钻了钻那些老弄堂,弄堂里时不时传来的狗吠和孩童嬉闹之声,让我以为这是静止不动的旧日时光。

      那天日光真的很好,偶尔尤迟转过头来看我,日光就这样打在他脸上,那个眼神我记在心里,一厢情愿地感动了好久。最后他开口,“叶书往,那天……”

      “累了,”我打断他,“我们回去吧 。”

      回到弄堂以外,回到光年以前,回到那一年操场树荫下,回到大一代数课的前一节,这样我就会选择请个小假,在寝室煲剧也好,在图书馆看书也好,只要避开此后种种牵连。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尤迟,再见。

      

    〖4〗

      我也许怀了尤迟的孩子。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尤迟已经跟孙琦歌飞往厦门,我的月经也已经推迟了半个月,最后验孕棒替我解了惑。我挺震惊的,心想尤迟那孙子那么行?然而叶菲的反应比我还震惊,她说叶书往你妈的,他爸在哪?

      我装傻充愣,总不能说他爸正在厦门跟女朋友闯天下吧。于是我告诉叶菲,“他爸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成为第二个继孙悟空之后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孩子,他是个传奇。”

      叶菲几乎要栽倒在地,“你要生下他?”

      “废话!”我义愤填膺,“你看看电视剧里那些伟大的妈妈们,未婚先孕,饱经风霜,含辛茹苦,哪个孩子最后不是出类拔萃。这种事情,我能干吗?”于是我拉住她就往门口冲,“趁一切为时未晚,咱得赶紧把这玩意儿打掉。”

      按理说我都这么坚定信念要打掉了,就没有理由打不掉才对。可无奈这孩子生来自带主角光环,医生都拿他没办法。

      “你最好考虑清楚,依你的身体状况,如果打掉了这个孩子,很可能以后就再也怀不上了。”

      叶菲欲言又止,“书书……”

      我拉起她的手就往门外走,“那还打个屁啊打,瞎生一个。”

      我决定生下我跟尤迟的孩子。在我做下这个决定的第三个星期,叶菲也收到了孙琦歌发来的喜讯。她跟尤迟要结婚了,请我跟叶菲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叶菲给我转述这件事的时候,我想我应该是笑了一下,我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在心里说,宝宝,你爸爸要结婚了,娶的是他纹在身上的心上人,我们得去恭喜他。于是我欣然答应了。

      趁着这孩子还没现形,我得再穿一次收腰的裙子,叶菲在后边喊,“书书我缺一条手链。”

      我头也不回,“抽屉首饰盒里自己选。”

      “哦。”

      等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叶菲已经拿着那条DIY项链走到我跟前了,她把项链悬在我面前,质问我,“这是什么?”

      我被她凝重的表情吓到了,我说叶菲,你别这么对一个孕妇,我害怕。

      她不依不饶,“这是什么?”

      我看着这颗被做成项链的扣子,欲哭无泪,“你说这是什么?”

      “当初尤迟在真心话环节问的那颗扣子,就是这个对不对?”她用的是疑问句,可眼神却如此笃定,“孩子的爸爸是尤迟,对吗?”

      我循循善诱,“小菲菲,这不重要。”

      她盯了我两秒,突然气急败坏地掏出电话,我伸手阻止她,“叶菲你要干嘛?”

      “我要给尤迟打电话,他们不能结婚,我要让他对你负责!”

      “负你妹的责!”我一把夺下她的手机,“床是我自愿上的,孩子是我自愿生的,尤迟没欠我什么,他这婚礼我也参加得挺乐呵。你这电话打去做什么?向全世界宣告我这个第三者要借孩子上位吗?”

      “书书!”

      “叶菲,你要是为我好,就尊重我的选择吧。就算我什么都得不到,至少还能留住尊严。你不要让我连这个都失去了。”

      叶菲眼睛红红的,她没说话,却一把抱住了我。也许她觉得我很委屈,可说真的,我并不觉得委屈,一点也不。

      我跟孩子一起目睹了尤迟的婚礼。婚礼上他掀起孙琦歌的头纱,脸上溢满了温柔,他说,老婆,我爱你。我看得感动到不行,哭得稀里哗啦,可能孕妇的情绪都比较夸张吧,我哭得比孙琦歌还夸张。我哭倒在叶菲的肩上,我说姐们儿,不行了,这太感人了。叶菲看着我,眼泪呼之欲出。她说,尤迟这混蛋。

      我马上在心里反驳她,我说也没那么混蛋。她不知道,尤迟来找过我的,在婚礼前。我连他西装上的胸花有几片花瓣都看得一清二楚。尤迟充满了责任感地说,“对不起,那天晚上……”

      我打断他,“黑历史可以不要再提了吗?”

      他缄默地看着我,我无语地告诉他,“都是一时冲动而已。本姑娘还要嫁人的,谢谢。”

      他吁了口气,说,“那就好。叶书往,我还以为你对我,对我……”他没有说下去,我却了然,而后对他嗤之以鼻道,“好好过你的日子吧,别整天对老娘想入非非。”

      他笑了,说,“好。”

      我愣了愣,突然把他的手抓起来按在我肚子上,尤迟也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要收回去,我却怒了,“不许动!尤迟,老娘这地方有点痛,你说这是肝还是胃,难不成是盲肠?”

      尤迟无语地看了我一眼。

      我放下他的手,说,“快去准备你的婚礼吧。”

      他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一瞬间心如刀绞,却强撑着微笑。他走后,我扶着身后的墙慢慢蹲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对肚子里的生命说,“喂,你爸爸刚刚摸你了,感受到了没?”没感受到的话,那你以后再也感受不到了。

      

    〖5〗

      家里一阵天翻地覆后,我爸妈终于接受了我未婚先孕的事实。但鉴于我宁死也不肯说出孩子爸爸是谁,于是经过一番商讨,他们居然张罗着要马上给孩子找个爸爸。我吓得不轻,心想谁会成为这个冤大头?不愧是我爸妈,太他妈缺乏公德心了。于是我严辞拒绝了。

      叶菲那丫也发了神经,带着户口本来找我,说要跟我结婚,我说去你大爷的。不过每每想到自己居然要做妈妈了,也免不了有那么点惊慌失措。

      我不无懊恼地发现自己的肚子正一天天大起来,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会在脑子里幻想这个孩子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会长得跟尤迟一样好看吗?我突然想到在黑店的那个晚上,尤迟在我枕边磨牙,就觉得特别搞笑,心想这个孩子会不会像他爸爸一样,这么大了睡觉还磨牙。想着想着我就睡了,睡着睡着我又醒了。那些没说出口的,全被时间的缝隙吞没。

      在这周而复始的吞没中,我的孩子出生了。

      我明明没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可尤迟的简讯却发到我的手机里,他说,恭喜。

      我质问叶菲,你告诉他的?

      叶菲削着苹果,头也不抬,“我只告诉他你今天生孩子,其他什么也没说。”

      我叹了口气,“何必多此一举。”

      她把苹果递给我,“他孩子什么时候出生的,他应该要知道。”

      不知为什么,在此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候,我都没有为这个孩子哭过。可这一刻,听着叶菲这句话,我的眼泪却措不及防地掉下来。我心想尤迟,尤迟,你和我有一个孩子,你知不知道。

      叶菲看到我的眼泪,什么都没说。我却主动坦白,“叶菲,我如果不爱他多好。”

      他现在有妻子了,我知道。

      他跟他妻子也有孩子了,我明了。

      可那些被时光埋得不露一角的往事,那些深夜里望着天花板都难以启齿的我爱你,又能让谁知道,谁明了呢?

      算了吧,我告诉自己,算了。

      

      收拾行李的那天,北京城下了纷扬的大雪,天冷得不像话,我心想这时候离开真的是太机智了,再待下去,我和宝宝还不得双双冻死。

      妈妈在那头吆喝,“书书,宝宝这件上衣掉了颗扣子,你知道在哪吗?”

      我愣了愣,说,“知道。”

      我取下了颈上的项链,将扣子拿下来,又让妈妈取了针线,妈妈啧啧成奇,“书书,你一天到晚戴颗扣子干吗?”

      我笑得特别得意,“秘密。”

      有一天我会取下你一颗袖扣,将它做成项链挂在脖颈,任何时候都不会取下来。后来你结了婚,有了孩子,孩子的衣袖少了一颗扣子,我就将它取下来一针一针地缝上去,直到那衣服变皱,变烂,你都不会发现我爱你。

      任何隐晦的秘密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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