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三姑妈结束了漂泊10余年的打工生涯,回到了成都,和表哥表嫂一起生活,和自己最亲近的儿子生活在一起,从青丝到白发,这是她盼望了很多年的事情了。
那时我也借住在表哥家。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和三姑妈用一个房间睡一张床,才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很多年没有相处过,感觉特别的陌生。那一年我的工作非常的忙,几乎是晚上8:00的时候才能到家,而每次到家,三姑妈都会为我留饭。有时我没有回到家,她还会等我。我们也渐渐的熟络了起来,偶尔也会聊天。
有一次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问三姑妈是怎么从农村到城市来打工的?
三姑妈回忆道: 最开始在农村种地养猪,还有一些收入,但也不高,只能勉强糊口。有的时候,孩子的学费还得找人借,你秦叔叔过世以后,我一个人种地特别的吃力,养猪也挣不到钱了,所以就想出来打工。
刚出来那一会儿,在一个学校做保洁,当时特别的不习惯,系蚊虫叮咬,全身都长了疹子,起了疙瘩。晚上睡觉特别难受,因为学校的宿舍是一个高架旁边,大货车进城出城,轰隆轰隆的会响一整晚。开始睡不着,睁着眼到天亮,第二天干活就没劲儿,渐渐的也不知怎的也就睡着了,可能是白天太累了吧。
我为三姑妈感到不值:您当时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啊?
不行啊,我没有文化也不认识人,这一份工作都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虽然吵得睡不着觉,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讲到这里啊,三姑妈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
最初在学校保洁的时候,大家看我是新来的,都把脏活重活让我做,男保洁的活儿也让我去抬、去挑、去端,大拇指的指甲在挪桌子的过程中被夹破了出了好多血。还有大家不愿意做的水洗的活儿也让我去做…
讲到这儿,我能想象到三姑妈受过什么样的委屈,好想安慰安慰她。时过境迁,三姑妈没有一丝的抱怨,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知道这些事情已磨砺了三姑妈的坚强,比我们想象的还能忍,还能吃苦。
我又好奇的问:三姑妈,您干好自己的活就好了呀,不用理会别人的!
哎呀,你不知道啊,才出来那一会儿,啥都不懂,只能勤快一点了,虽然最开始受到了大家的刁难,但是经过一段时间,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和大家还相处的不错,有的人现在还保持着联系呢!
我又充满着疑惑:在成都干的好好的,为什么您又到炉霍去了呢?
当时你三姐需要人手,我也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呢,所以就去了。做洗衣店的时候,不认识字,特别害怕把人家的衣服搞错了、拿错了,洗坏了,一件衣服几百上千元呢!为了不把大家的衣服搞错,我开始练习认字儿记字,这几年下来认了好多字,经我手的衣服从没出现过问题。
年过50多岁的妇人,为了做好一件事情,默默的去努力下功夫花时间。现在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每到冬天,三姑妈的双手虽不再触碰冷水,不再洗大件的衣服,但还会开裂、生冻疮,看了特别的心疼。炉霍的冬天在零下10来度,她一次用冷水洗几十件衣服,得冻成啥样啊,却还在坚持完成自己的工作,为的是增加一份收入,减轻家人的负担。
当我还在上学那一会儿,每年三姑妈回来都会给我50 、100元的零花钱,用她微小的能量鼓励我好好读书。很多人说三姑妈的性格坚强倔强,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做事的一把好手。
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温饱所需的基本物料还需竞争的年代,软弱的人会被踩在脚下,会被饿死。这也练就了三姑妈的坚强倔强。 一个女人要到男人的饭碗里去抢饭吃,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而且是一个农村的中老年妇人。
如果不是这份坚强,她熬不过在高架桥旁,顶着汽车的雷鸣声睡觉的日日夜夜。
如果不是倔强,她也熬不过,在冷水里洗衣的年年岁岁。这全是她的保护色。
当一个人用坚强和倔强,把自己保护起来的时候,也处在一个自我封闭的状态里。想要做好每一件事情,有时却适得其反,没有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在他们这个年代没有机会接受好的教育,也没有和更高层次的人有过接触。在他们的世界里,只要我全心全意的去做这件事情,就是最好的。别人指责她的时候,会在第一时间用疾言厉色把自己保护起来。时间久了,对家人对孩子也这样,而后又深深的自责,我为什么会这样说话呢!
如今我要感谢三姑妈的这份坚强倔强,疾言厉色把自己保护起来,才能从男人堆里抢活干抢事儿做,一步步走来,终于和儿子儿媳生活在一起,还有了自己的小孙女。也因机缘我才能和三姑妈生活那么长一段时间,了解到三姑妈这一生的坎坷艰辛,刀子嘴豆腐心的坚强倔强,还有曾经想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她说:我有两个儿子,有儿子就有希望,也是我坚持走下去的动力…
她说:外面再多的艰难困苦都没有把我打倒,都没有让我流过眼泪,唯有儿子说我是一个没用的妈妈,我特别的难受… 没有为他们创造好的经济条件…
讲着讲着,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为我付出的半生时光。著名作家史铁生他的双腿瘫痪以后,自己的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经常对母亲发脾气,然而母亲即使身患肝病口吐鲜血,心里口里记挂着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后来母亲过世了,史铁生才突然醒悟:这倔强只留给了我痛悔,丝毫没有留给我骄傲,我真的想告诫所有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我们都把好脾气留给了外人?把坏脾气留给最爱的人。周国平先生说,我也做过这样的傻事,对亲近的人本能的挑剔。孔子讲孝敬父母最难的事儿啊,就是色难也就是说最难的就是给你父母好脸色。
色难,难在何处?难在,很难有一颗恭敬的心,难在没有一个谦和的态度,我们好像变得很厉害,动不动就把父母当佣人一样使唤,稍微有一点不顺心,就对父母一痛的发泄,从来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不经意的态度往往伤害他们最深。
曾经我的老师说过,现在我已经对父母不再苛责,不再挑剔,我受过教育,还学过很多沟通技巧,也学过心理学,而我的父母在年轻的时候没机会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年老的时候只有一颗实诚的心,在说话做事上依然保持着年轻时候的风格:简单粗暴直接,这也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烙印。
没有坚强倔强的保护色,他们活不下来。
愿余生:父母、长辈还有机会卸下心中的坚强和倔强,卸下心中的负累。
你养我小,我护你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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