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你再去吹吹风
虽然已是不同时空
还是可以迎着风
随意说说心里的梦
——张学友《想和你去吹吹风》
1.
3月19日,晚10点04分。
接到我大哥电话,说父亲情况不好,让速归。
马上订第二天上午的票,但连续三次预订都显示无法付款。
心急如焚中,第四次尝试,终于显示预订成功。惴惴不安地祈祷,航班千万别取消。
航班没有取消。但午夜12点,接到侄儿报丧的微信。
我的父亲,在“昼夜均、寒暑平”的春分将临之夜,走了。
这一晚的夜,太深了。
2.
3月20日,飞机换火车,越过千山万水赶到家,已是下午五点多。
本地的疫情明显缓解,所以管制略有松动。红白事的操办,不似一个月前那般,完全不通人情。
但最近的殡仪馆,离市区15公里,还有各种限制,比如同时祭奠不能超过十数人之类。这就意味着,父亲的葬礼,不可能正常举行。
我大哥和几位堂哥商议后,最终决定在四堂哥家的一处空置仓库,搭建灵堂,接受亲友吊唁。
待我赶到现场,已近六点。
亲手扶棺、忍声悲泣时,才真正明白,所谓天人永隔、阴阳永别,是什么意思。也是在他离去18小时之后,才真正明白,自己,从此,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这种哀痛,若非亲历,那是很难被理解的。但悲伤需要克制,因为有太多的乡俗规矩需要恪守。
不知谁请来了本地阴阳先生,说停灵七日,方宜入土。
然后便是各种的丧仪:五服之内的亲属、亲戚,穿孝衣,戴孝帽,鞋上贴麻布;长子长孙的孝服,又同其他人有所区分;要挂各种黑、白、红色的绸布;各种时间节点的叩拜;入土前各种奇奇怪怪的准备……
父亲的遗愿,海葬,一切从简,早已被后人忽略(实际上,也是不得不忽略)。他的身后事,繁复得令人不奈到只能像傻子一样顺从。
丧仪,别说他已不能做主,就是他的儿子们,似乎也没法做主。我们考虑一切决定的起止点,都是到底“合不合规矩”。
3.
没有人去追忆(可能也并不需要),他曾有过的功业。他的核工业部的荣誉证书,压在家中最古老的箱子里,也不方便取出来,纸张实在太旧,生怕一用力,就会扯坏。
他的乡人很少有人知道,他曾是一个地质队员。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他去寻找过铀。
他的名字,和钱学森、钱三强、于敏他们的功业有着某种关联。但他的名字,永远不可能和他们一样被提及,尽管,前清老秀才给他取的名字,源自于“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乡人的记忆里,他健壮如牛,力大无穷,酒到杯干,视酒如水。但他们不知道,他缠绵病榻近10年,所得疾病很可能是因为经受过核辐射(当然,我们都知道,这肯定是无法证明的)。
他曾从一个半文盲,自学到教师级的学力。他通晓历史地理,阴阳五行,中医周易……
他由一个农家子弟,出走60余年,行遍这个国家的高山大河,原野滩涂,沙漠戈壁……归来时早已脱胎换骨。
他的热情坦诚,好学谨慎,深刻影响了自己的儿子们。
可是如今,他还是得以一个平庸的农民的方式,终结落幕。
4.
正常期间,你爷爷完全可以得到救治,完全可以存活得更久。
但疫情并未被宣告结束。
特殊期间,正规医院不能正常收治病患。结果,太多的家庭,像我们家一样,上演着伤逝和离散。
我们的家,正在亲身印证,“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严格意义上说,我们真的不是“我们”,我们是“不惜一切代价”中的代价。也可能,连代价都卑微到算不上,我们甚至没有资格成为统计数据。
有人说过,一个男人的成熟,有两个标志性的时间节点。一个是自己孩子的出生,一个是自己父亲的死亡。成熟当然都是不可抗拒,但这种成熟的过程,让人痛彻心扉。
眼泪是短暂的,笑容还得继续,而伤痛和憾然,却是长久的……
愿我们都能平安挺过这个貌似盛世,其实危机四伏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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