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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夜话·鬼怕律令(二)

秦吏夜话·鬼怕律令(二)

作者: 始安公士或 | 来源:发表于2023-02-21 17:29 被阅读0次

    秦吏夜话·始 - 简书

    秦吏夜话·鬼怕律令(一) - 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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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动静不小,但虎与鬼火没打多久……唉,谢谢谢谢,我好久没吃彘肩了噻。

    嗯嗯嗯,进达兄,你要的这盆炖彘肩味道巴适得不得了!说实话,我第一次听我师父讲那场月下鬼虎斗时,满脑子都是庖厨於菟带出去的生彘肩,后来好像是被那老虎叼走了吧。

    那晚动静确实不小,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火。我师父站在楼上远眺,那老虎从屋顶上纵身一跃,跳进了鬼火盘旋的庭院。县令派的上百名甲士匆匆赶去,刚好一大团乌云从天上飘过,把月亮遮住了两刻之久,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鬼火与老虎的双眼在黑暗中发亮,撕咬声激烈。

    等云开月见之时,鬼火和老虎都不见踪影了,地上有几处血迹,人的足迹与虎爪印杂在一起,我师父给老於菟的桃虎符泡在一滩血水中。

    老於菟呢?他原本是朝这边走的,可沿途不见人影。

    我师父很担心他的安危,亲自带人全城搜查到半夜,总算在城南的一段水沟里发现了他。老於菟被唤醒了,神情木然,浑身沾满了泥,胸口上多了五条虎爪抓出的血痕。

    我师父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好在只是皮外伤,又无意中发现他的左掌有被利器贯穿形成的旧疤,足有一枚秦半两那么大。他的篮子被踩坏了,饭碗也摔碎了,生彘肩似乎被老虎叼走了。众吏卒都说,可能就是那个三斤重的生彘肩换了他一条命。

    我师父命人把他抬回县廷救治,瞄了一眼地上凌乱的痕迹,眉头顿时皱得像两个小山包。随行的三位令史蛮机灵的,便问我师父察觉到什么疑点。我师父说尚不清楚,他们就争先恐后地提议仔细勘查现场。令史甲许诺明日午时必出结果,令史乙说明天朝食之前就能提交爰书,令史丙干脆直接开始踏勘了。

    那时候的巫黔官吏大多松垮垮的。他们仨有点功业心,都想给小水神李二郎留个好印象,以便将来有机会调去富甲西南的蜀郡。我师父看了看天象,让他们动作利索点。一个时辰后就要落雨了,啥痕迹都会被冲刷掉。

    我师父先赶回县廷,打算连夜提审竹婆婆。值班的小吏们又面面相觑,纷纷扭头看向县令。县令背着手捋了捋长髯,便给分管县狱的狱曹史使了个眼神。

    狱曹史听到“竹婆婆”三个字,顿时面如土色。他急忙上前对我师父说:“竹婆婆会妖术,能驱虎杀人,邪门得很,哪个都不敢靠近她那间牢房。我们的牢人平时给她送饭,都是让一条黄犬叼着竹篮递过去的。”

    我师父嘲讽道:“这会儿怕妖术了,那你们还敢对她刑讯逼供?当初抓她回来时啷个不怕妖术呢?”

    众人面露惭色,垂下头不吭声。县令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是她自愿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竹媪没有丝毫反抗。否则,就凭他们,哪敢阻拦夷人大巫妪哟?本官也相信她不会害人,可是没有证据啊,没有证据啊。李县丞,听闻你当年随蜀太守李公治水,打虎擒龙的壮举……”

    “得啦得啦,我晓得你想说啥子。狱曹史,走啰,带我去大牢会一会这位竹媪,其他人不用跟着。”

    我师父正要离开,早已醒来的老於菟坚持请求跟去探监。他说自己受过竹婆婆的恩惠,要给她送件衣服。我师父见他身上还缠着绷带,本想回绝。可老於菟凑到过来小声说:“老朽晓得是谁写匿名信陷害竹婆婆,但不敢在这说噻。”我师父这才点头了。

    在路上,我师父问老於菟怎么从城西跑到城南了。老於菟称自己本来正在用桃虎符对付鬼火,看到恶虎从屋顶跳下来,害怕极了,便向城南的家中逃去,结果还是被恶虎追上,挨了一爪后不省人事了。

    我师父问他啷个不直接回县廷求援,他揉了揉太阳穴,说是自己吓蒙了。

    县狱大牢离县廷约两里地,围墙坚固,守卫森严。关押竹婆婆的牢房是庭院中一个孤零零的狭小茅屋,周围没有其他房屋、树木,杂草都锄得干干净净,被一圈火把照得通明,蛇鼠虫蚁一靠近就会被发现。狱曹史领路至此,就说什么都不肯再靠近了。

    我师父也不强人所难,讨来牢门的钥匙,顺手丢给了老於菟。他走两步就看到了那条平时给竹婆婆送饭的黄犬,就想逗一逗,蹲下来冲它招招手。哪晓得那条狗夹尾了,反而缩到墙角瑟瑟发抖。我师父有些纳闷,自己平时蛮招狗和狸花猫喜欢的,今天这是啷个了嘛。

    他一扭头,刚好瞥见老於菟瞪了黄犬一眼,心里明白了三分。他指着黄犬大笑道:“长者,这是不是条夹黄狗儿?”

    老於菟说:“这狗娃儿胆子小,脑壳却比好多人都灵光。”

    我师父冷不丁问:“比我灵光么?”

    老於菟竟然认真思忖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道:“方圆二百里内,县丞的脑壳最灵光。”

    “那五百里内咧?”

    “老朽没去过那么远,晓不得。”

    “长者,投匿名信的是哪个哟?”

    “请恕老朽见到竹婆婆才能说噻。”

    俩人走向茅屋。我师父先绕屋一圈,查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让老於菟去开锁。

    竹婆婆手脚都上了铐,背对牢门,嘴里念念有词。她听到有人靠近,头也不回地说:“倮倮,你啷个也进来了?”夜郎人管老虎叫倮倮。

    “你啷个晓得是我?”

    “你这掰掰脚的走路声不同常人,太好认了。我绝不会听错的噻。”竹婆婆笑道。

    “阿竹,是李县丞有话要问你,我就跟来了啰。”於菟面无表情,开锁的手却在抖,不是害怕的抖,是激动的抖。

    “新来的县丞?呵呵,没用的。我说啥子他们都不信,只是记下来,记下来,记下来,下次还问一遍哦。”

    “阿竹,这次不同。李县丞一定能还你清白的!他就是名震巴蜀的李二郎。”

    “李二郎?巴蜀水神李公的娃儿么?”

    竹婆婆惊愕地转过身来,行了个大礼。我师父上下打量竹婆婆,她的体格跟於菟差不多,鹤发童颜,有伤的面容和善,看着不像年过五旬的人,衣着打扮跟巴郡黔首没什么两样,若非有人揭发,谁也想不到她是夜郎夷人。

    “李县丞,老妇说过很多次了,金蝉蛊只有满了七年才会发作,凶手早在七年前就给陆县丞下毒了。一年前,陆县丞悄悄找老妇帮他验一具尸体,死者就是被金蝉蛊害死的。于是老妇受陆县丞之托,开始研究金蝉蛊,寻找解毒的法子。他是个好人,可惜已经死无对证啰。”

    我师父说:“竹媪,这些话,我在爰书上已经看过了,会再仔细核查的。你好好想想,在夜郎国有啥精通巫术的仇人么?”

    竹婆婆摇摇头说:“老妇也百思不得其解。离开故土有三十年了,在这里度过的日子比在夜郎还长,没见过第二个夜郎人。但凡带点乡音,老妇肯定听得出的。”

    “不,不是夜郎人干的。”老於菟突然插嘴,“污蔑你的匿名信是血书。那不是夜郎人的血,是故楚民的血。此人血里有丹砂、雄黄味,一定是个巫者。”

    这都能闻出来?不对,莫非是尝出来的?我师父和竹婆婆心头一惊,死死地盯着老於菟。老於菟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当年秦楚大战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当过打扫战场掩埋尸体的民夫,沾染过百样人的血污。再加上他的鼻子天生很灵,又干了多年庖厨,自然对各种血腥味都很熟悉。

    “长者啊,此事为啥不在县廷里说?”

    “县吏中有人勾结请杀竹媪的巫师。”老於菟突然动了动耳朵,压低声音说,“就是老虎咬伤那几个。但老朽不晓得他们有无其他同党,怕打草惊蛇。”

    “血是哪个巫师的?”我师父问。

    “不是之前死掉的那几个。老朽怀疑过大巫师蛮强,但他的气味很杂,对不上。”

    “此事回头再说。”我师父转头问竹婆婆,“陆县丞死的那天,您究竟去哪了,做了啥事?”

    竹婆婆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她看向老於菟,突然惊叫道:“倮倮,你流血了,啷个搞的?啷个那么不小心!”

    老於菟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襟被染红了,绷带又变得湿漉漉的。竹婆婆手头没有药,急出了眼泪。我师父默默掏出一团纱布递了个她。治水的人长年在跋山涉水跑野外,身上常备点急救之物。

    竹婆婆帮老於菟包扎时一再追问,老於菟只好对她说起了自己遇虎的遭遇。他说到激动处,还手舞足蹈起来,伤口又裂开了,挨了竹婆婆一顿臭骂。

    我师父默默地听着,始终没打断。老於菟的说辞看似滴水不漏,但太像精心准备过的。我师父对这俩人的疑问更多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听见屋外有人大喊:“李县丞,县令请您速回县廷议事,大巫师蛮强明天就要回来了!”

    我师父一踏出牢门,豆大的雨滴就敲在他脑壳上。这场雨提前了,一下就是七天,狂风不息,雷电不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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