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只要发射五六次掷弹筒就能突袭,所以声嘶力竭地喊:"掷弹筒!掷弹筒!"可掷弹筒手不知在哪儿,见不到影子。
不得已,我一边说:"要不扔手榴弹冲锋?"一边退回了三四米,卧倒在地。我从士兵那里拿了两颗手榴弹,又往上爬。
这时,一直躲在离我们七八米远下方石头背后的村下小队长胆战心惊地问:"东,中队长在吗?"
这个少尉从内地才来不久,这次是第一次打仗。"真够胆小的。"我心里想着,回答道:"在上面。"说完便往上冲。
日军发起冲锋但是,我也并没有真正的勇气,因为我没有去把这些手榴弹投掷到敌人阵地里。
山顶的敌人再次发现我们,又扔起了手榴弹。
其中一颗在我右前方本山上等兵的旁边爆炸了。糟糕,给打中了!我连喊"本山、本山",本山竟"霍"地从硝烟中站了起来,额上"滴滴答答"地流着血,答道:"没事!"
友军的炮弹频繁飞来、但命中率极低,我们反而比敌人还危险,我挥着国旗,想告知远方炮兵我们的位置,可这动作似乎进不了他们的视线,炮弹发得仍旧不理想。
中队长说,我们呆在这里,炮兵们怕难以射击,还是稍微下去一点吧。
西谷文正满脸是血,痛苦地呻吟、挣扎着。几小时之后,西谷终于死了。
下土井护理兵右肩肿骨负伤,本问上等兵屁股和右臂负伤。
我们就这样在岩石上趴了两个多小时,等待情况变化。
两小时后,天大亮时,二中队从右山转入了冲锋。啊,是二中队冲锋!大家松了一口气,因为二中队冲锋,敌人开始撤退了。
我们拼命扫射逃跑的敌人。二中队队长小川中尉挥舞着战刀跑在最前面。敌兵有的藏在岩石背后,有的奔跑逃窜,看得见小川中尉在挥刀砍敌,跟在后面的士兵用刺刀刺敌。中尉和那个士兵冲在距离中队几十米远的前方,简直就像电影里看到的一样勇敢。
感觉二中队的冲锋已取得成功时,我们三中队也开始冲锋了。我们头顶上的敌人可能是因为二中队从右边冲进来才开始撤退的,我原准备跟中队一起冲锋的,但我分队奉命收容死伤人员,将伤员抬下山。此时我的脑中荡漾起一种绝非快乐的安全感,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
我们决定先抬伤员,回头再来收容西谷文正的尸体。我们再次"咕咚咕咚"地痛饮着山涧里香甜的泉水,深切体味着生的喜悦。背包看守处的两三名士兵不安地跑过来问:"那炮弹猛得真够吓人的,情况怎么样?"
我的苦力也在这里,我们用帐篷做担架,抬着伤员往卫生队赶。
路上遇到了炮兵们,炮兵们很可怜我们似的说:"战斗这么激烈……"又说:"步兵可真够辛苦的了!什么冲锋,不就跟去送死一样吗?我们用望远镜看到你们冲锋,真是惨不忍睹。步兵实在太倒霉了。"他们一边递烟给我们,一边用抚慰的目光望着我们。其中一人自言自语他说:"我有再多的孩子,也决不让他们当步兵。"
麦田宽阔地展现在眼前。四周有多处树林,林子里有小村子。我们进了其中一个村子。家家户户的墙壁上留着无数黑乎乎的枪眼,到处是机枪的枪架,大约是敌兵所射的弹壳散落了一地。
五六个地雷滚在路边。这个村子据说是五中队攻下的。
分队长小岛侯一,半路上用吊桶打水时负伤了,也被送到卫生队。我就作为分队长带着六名部下再次踏向今天早晨的战场,去收容西谷的尸体。
下午四点才开始吃早饭。到现在为止粒米未进,净是喝水。
夕阳匆匆西沉。
因为这次战斗只是我们大野部队进攻,没有后续部队,部队一前进便没有一个友军,只剩下我们自己了。残敌还在山上到处游荡,十分危险,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部队已经早早地翻山前进了。晚上七点终于到了山脚下。
我们疲惫不堪。我把分队队员留在山脚,自己又爬到今天早晨的进攻地点去寻找西谷的尸体。
但那里只散落了一些信纸,他的尸体却不见了。是给残余的敌人抢去了,还是被中队抬着前进了?我忐忑不安地下了山。
暮色攀过一道道山峰,几十分钟之后宣告了令人恐怖的夜晚的降临。远远的麦田也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山那边地形如何?另外,翻过山去的友军部队朝哪边前进了?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我们,又面临着在一座座山上游来荡去的残敌袭击的威胁。暮色一降临到山上,我们的不安也随之加剧了。
我们都累垮了。
在山岭上行进的日军夜色几小时之后包围了我们,残敌仍在群山上游荡,而且不知道部队的前进方向。
我犹豫不定,不知该前进,还是该在山麓的村庄宿营。分队里的"老人帮"——三十七岁的田中、三十六岁的熊野他们主张应该在山麓宿营。他们说累坏了。
我想,要是受到残敌袭击,会毫无意义地死掉,便不赞成在山麓过夜。
白白死掉,那可是遗憾之至了,独一无二的生命无比珍贵,必须选择最有意义的死法,我一直祈愿别白死。
要是今晚白白死掉,那还不如在今天早晨的战斗中战死的好。但分队员们的意思倾向宿营。
疲劳使得大家都只追求眼前的安乐。
我们俯视着村庄,目光停在一处有望楼的大房子上。
"要是住在那户人家,即使遭到袭击也不要紧吧!房子的墙壁是厚砖砌的,窗户没一个对外,而且还有一个高高的望楼,就跟座城堡似的。"
熊野说完,大家异口同声他说:
"对,那座房子没问题。即使现在追过去,既不知道部队的前进方向,又判断不出山那边的地形,半道上遇到残敌的话也了不得。"
在我们这么踌躇不决当中,夜幕载着不安逼近了。这时,泷口上等兵说:"可是,我有这种经历,所以觉得还是前进的好。那是攻打南京时,我所在的竹间分队奉命收容伤员,留了下来。当时就受到了残余敌人的袭击,最后有一人被打死了。想起那件事,还是觉得前进的好。"
他这么一说,我赶紧大声鼓励道:"走吧!趁天还没黑,走一点是一点吧!白死了多没劲哪!"说完赶在前头拼命走。队员们没办法,也只得跟在我后面。
山脚下巨大的岩石起伏着。夜色翻过一道道岩石,一直浸透到马山的山麓。马山脚下好像有一条路。今天早上步兵、辎重兵、炮兵等等就一直像蚂蚁排队似的不间断地行进,最后两点左右,卫生队也是消失在这山间的狭窄小路上的。
马山上的巨大岩石层层排列
任世淦 / 拍摄考证
我们默默地走着,踏在一块块石头上,"喀嚓喀嚓"的足音在山岩间回响,有时回过头,能看到有些山峰上有人影。那是残余的敌人。每个人心里都掠过一丝不安。翻过那道岭后,部队朝哪个方向前进了呢?部队在我们之前多远呢?或许两三天都看不到部队。断粮了怎么办?尽管伤员和战死者留下了一些粮食……真难办。虽然他们的弹药和手榴弹都在我们的背包里,说不定什么情况下也会用完的。总而言之,得尽快与大部队会合。可是,不知道部队前进方向的话……我心中充满不安,将小心谨慎地盯着脚下的视线投向山岭顶端,岭上昏暗不清,夜空里映衬出朦胧的山影。
越过麦田穗尖吹来的风刮到我们布满污垢和尘埃的脸上,冷冰冰的,我又将视线落到脚下,小心地走着,以免在石头上滑倒。
西谷文正的尸体是不是和他的背包一起被残敌抢去了?
果真如此的话……那可太对不起他了……这家伙也终于死了,昨晚还淋着雨睡在我旁边的……一分队现在加上我也只剩了七个人,这中间还会有人死掉的。谁会被死神缠住呢?
大家都觉得自己是不会死的,但终归又有人要下地狱。
无论是谁——中队长也好,甚至更高职位的军官也好——都还是想活下去的,生多么富于魅力啊!如果不是相当厉害的人,则绝对难做到对生彻底死心。即使对特别厉害的人也困难之至。哪怕一时感情冲动能去死,可一旦像现在这样在夜色里,置身于极度的寂静、孤独之中,便又对生命无限留恋了。
谁也不说一句话,我们默默地走着。
我们终于走上了正路,右拐向山岭登攀。越过碎石遍地的山岭时,我们绷紧了神经,紧张之中睁大眼睛观察四周,此时我们眼前出现了八九个黑乎乎的人影。指针已经指着八点,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我们睁大双眼,竖起耳朵,弓着身盯着前方。人影朝我们这边过来了,悄无声息。我心想,这会儿不可能有朝这儿来的友军,是残敌吗?虽然困惑不解,还是紧盯着。我小声命令:"上刺刀!"我们趴在路边的碎石和草上。要是敌人,就必须一举刺死他们。我心跳加快,手紧紧地握着枪把。黑黑的一群默默地过来了……紧张之中彼此接近了。咦,这不是友军吗?——奥,到底还是友军。而且这不正是我们小队的轻机枪分队吗?我们的心一下子就像吱溜溜松掉的线,放下心后体会到一种深深的疲劳感。从现在开始,战友增加了,而且连机枪都有了,所以一点不必再担心,对未来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据说他们是来为火葬西谷尸体的三分队充当护卫的。西谷的尸体果然已被收容了!
我们和轻机枪分队合并起来,又返回到原先的位置。在山脚的村庄怎么找也找不到三分队。如果是火葬,想必能看到火,可我们透过麦穗在黑暗中望去,却看不到火光。我们将大家都认为最牢固的那处带望楼的房子定为宿舍。打开厚厚的门,进了屋子。先查看墙壁和房子的构造。砖墙里还有一道小小的木头后门。我们就敌人袭击时如何办进行了研究,严加看管好里外的门户,将手榴弹集中到一处,又安排了两名游动哨。
1937年,日军千田部队我们的步枪和机枪都实弹备好,随时可以出击。我告戒分队部下,即使敌人侵袭,也决不能惊慌失措、大吵大嚷,更不能从房子里冲出去。
敌人袭击时,从房子里冲出去最为危险。支那的房子本身便是一个严实的堡垒。
完成了所有的对敌准备后,我们进屋小睡。西谷浑身是血、痛苦挣扎、满地打滚的身影浮现在淡淡的烛光里,今天早晨激烈战斗的场景也闪现在眼前,不知何时却又都消失在疲劳里。
我睡得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忽然觉得有人捣我,醒了过来。冷气一阵阵地从领口侵入身体。没有谁捣我,是睡在旁边的下坂缩身子时碰到了我。侧耳一听,哨兵在"咯噔咯噔"地走动。看样子没有任何情况。指针指着凌晨三点。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我吸着烟,凝视着漆黑的天花板。
本文摘自枣庄市档案馆保管的[日]东史郎著,张国仁、汪平等译《东史郎日记》(江苏教育出版社),仅代表作者观点,欢迎分享至朋友圈,转载及合作事宜请通过后台留言或电话、邮件等方式联系枣庄市档案局(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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