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见过韩梅梅三次，第一次她说“吸烟有益健康”，第二次说“我是一个谈过5次恋爱的骚货”，今天第三次她就坐在我面前。
这并不是她情愿坐在这里，门口外她的丈夫正坐在长椅上等着，进门前求我这个心理医生开导开导她，一个查出怀孕两个星期的女人竟然还没戒掉烟瘾！
“来一根？”
“谢谢，我不抽烟。”
她伸出微泛黄的手指别着纤细的香烟递在半空中，往嘴里一送一点，火苗闪烁——这是她第三次主动递给我烟。明明，第一次递烟我就告诉她我不抽的。烟雾缭绕， 柔和的灯光光线穿过烟雾给她的形象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眼神凄迷地看着别处。
韩梅梅肆无忌惮地无视墙上挂着“吸烟请移步室外”的标语，如果她不是VIP会员服务我会请她出去。我不打算一开始就正面攻击为什么不能吸烟，对于一个着迷于生理上烟瘾麻醉的人，我更感兴趣的是她为什么这样。
“你这烟的味道有点特别。”
我看着她拿在手里的香烟盒更狭长体型更小，确实不像是一般市面上见的那种香烟盒，白色烟盒上ysl的变形logo显得典雅，很符合女人那种柔弱纤细的味道。
“这是圣罗兰香烟，口味清淡，适合女人抽。”
“新换的牌子？你以前可不抽这个。”
我记得前两次她手里烟可不是这样， 虽然也是白色的烟盒，上面“中南海”字样的文字国产特制一下就显现了出来，盒型更显得硬朗。
“你的观察还挺仔细。”
“想了解一个人，观察是第一步，更确切地说是对人的状态感兴趣。”
“你们这种人，平常也就跟人聊聊天拿笔一写就大概说某某人怎样， 自以为很了解人，其实不过是生活的胆小鬼。男人跟烟一样，能看出什么意思？还不如抽一根亲自体验。“烟圈她的嘴里吐出，渐渐地融化、消散在空气中。
“这倒有点意思， 那你说说都体验出什么了？”
“烟也是有性格的， 有的口感清凉有的醇和有的辛辣，譬如雪茄，味苦中有甜，苦在前，层次多藏在舒适的余味之中，富人多心思细腻又有闲暇时间细细品味， 也就成为日常消遣品。”她接着说。
“而农村人多直白甚至粗鲁，就经常抽水烟，油烟重而味道辛辣， 一下子就能够刺激繁重体力劳动后迟钝的神经，抽什么烟跟抽烟人性格大致也能挂上钩。”
“这有什么新奇的？就像一个身份标志，不过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我感觉一提到烟她渐渐来了兴趣。
“有的男人用烟的品牌标榜身份，处在同等价位的香烟其中的细微差别就考验人了， 这是令人着迷的地方。”韩梅梅麻利掸掸手里点燃的烟，接着说
“我倒是想听听你的高论。”我回答道。
“抽烟的男人多数是有故事的人，独自抽烟大概就在想事情，如果你在恰当时候递给他们一根烟，加上些沟通技巧聊也许能知道他们的心里话。当然，他们不经意间惯于抽哪一种烟久而久之烟味混在着他们的汗腺、性腺融进自己的性格，也就成为他们的标志。”
“譬如，跟你之前5段情感经历有关系？”
“呵呵，你们心理医生跟八卦也有的一拼。”
她接着并不讳言， 谈起香烟跟男人的原由。原来，在她十五岁坐出租车回镇上出了一场车祸，整个人从车里甩出去头部撞到护栏，当时就昏迷不醒。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发现整个世界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别怕， 你只是短暂性失明而已。”
一个陌生富有男人韵味的沧桑烟嗓传入韩梅梅的耳中，她能感觉到他坐的很近，因为他身上夹杂着浓重的烟草味道一股股地袭来。
”你知道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一个人突然瞎了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到水里一样，如果有人扔给你一根稻草你也会拼命地抓住。而那一句安慰的话和散发的独特味道像那根稻草，一下子就记住了。“
那是韩梅梅的原话，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少了些凄迷，甚至有点发亮。让人不自觉地陷入她所营造的氛围中。
”后来呢？“
”医生告诉我肇事司机已经逃逸，是他在路上撞见的事故现场才把我送到了医院。那3天时间我很沮丧，不光是眼睛，连手臂上也划开一道长长的疤痕，我可不想让人看到这样残破的自己，便将被子蒙着头浑浑噩噩地盖着，时常一蒙一整天。”
“但是我知道他的，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烟草味道，时而浓烈时而清淡，甚至进来时轻微带的一阵气息我就感觉到了，偶尔时不时混杂着鲜花的味道。这一切在那个敏感的年纪被放大了，仅仅从摄入一点点微弱气息便在幻想中想象着他的面貌、他的穿着和他为什么具有那种富有磁性的烟嗓。“
“你的想像很丰富，不过在那场车祸中你一点也都没提到你的父母”
“是，很可悲，我一点也没惦记他们会来。”
她的语气当中带有一点厌恶，让这个本来有悲情而温馨回忆场景显得突兀。资料显示她属于重组家庭，跟着母亲改嫁到了外地。我猜测她还无法融入新的家庭，少女的叛逆期又缺乏关爱导致她对于外界的一点点关怀会产生放大效应。我还想话题继续下去。
“嗯，那后来呢，对方怎么样了。”
“四天之后，他仅仅留下了一张纸条就走了，写着‘好好照顾自己’，从医生口中得知他是外地来这边出差的，这几乎成为了一种遗憾，为什么竟然连说一句谢谢的机会都没有，我很后悔当时为什么这样做。”
“你爱上他了?”
“他确实给了我对于那种异性最初充满着神秘、魅力的印象，以至于后面恋爱总是想要寻找到他那样气质。”
韩梅梅继续讲，她后面恋爱对象都是有吸烟，有时在楼梯口上，有时在酒吧里，有时在天桥上，那些时不时有人聚集的吸烟气氛中她总是好奇地过去聊聊天。
“于是你就从这些烟民中找到了5个真爱，故事就是这么老套对吧？”我对这种女人不矜持之处让人费解，甚至有点鄙夷。
“在常人眼里女人谈5次恋爱大概就是个骚货，放在男人身上就是具有魅力的表现，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我中学语文不好，却稀里糊涂记住了鲁迅这句话——一贯如此就是对的吗？硬生生在我懵懂的世界炸开一道天光，让我知道故事也可以反着来——女人为什么不能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难道错了可以再错，还可以一错再错？恋爱踩错了坑就绝不要出来，因为余生恋爱次数已用尽？”
"是，那些画家、作家、创业家散发出那种强烈的艺术气息混杂在烟里，浓烈得只知道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远远地就把我吸引住了。我以为，他们也是一样有趣便介入了他们的生活。可没曾想他们属于他们创造的世界而不属于生活，一切都为他们的创造进行服务——包括我，结果轻易地跳进火坑又接二连三地爬出来。”
所谓的多情跟浪荡只是一线之间，她的语气中充满着对抗，将我所代表的世界愤慨一口气全倒了出来，就像硬币的另一面，竟令我产生了一点羞愧。
“ 过去的总会过去，你的丈夫一直在门外面等你，你还是幸福的。”
“是啊，跟最后一个画家分手之后我就决定不再迷恋那些迷幻的烟雾， 找了一个不抽烟不喝酒老实又顾家的男人闪婚，想平平淡淡地终老。两个星期前查出怀孕可把他高兴坏了。”她低头时候嘴角露出了微笑，用别着烟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还没有隆起的肚子。
“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为什么不爱惜自己和孩子把烟给戒掉？”
她狠狠地掐灭了早已抽完的烟。
“前两天他出差回来，整理他外套的时候发现了避孕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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