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桔围着小花圃转了一圈后,又转多一圈。
天气焗热,阿桔拖拽着大地又走多一步,眯紧双眼暗中观察花圃不远处的长椅。那里坐着一个男人,也在那边偷偷打量她。
阿桔气喘吁吁,终于抵达长椅旁。这不能怪她,前些天放学时,朋友好心分享她一根翠绿的棒棒糖——只准舔一口。
然后朋友哭了,天崩地裂那种。
的确是一口,不多也不少。
一口咬掉了三分之二。最残忍的是,还留下几抹绿色的碎屑挂在白色塑料棍上。
朋友心痛入髓,迸发出七级半地震,余震不免波及到阿桔,于是她的一条腿被打上石膏。
同时附赠一道伤口在额眉上。
阿桔又拖着大地前进了一步,将自己扔在长椅上,像扔垃圾般如释重负。这个男人毫不惊讶。走得近看的也自然清楚些,应该是「这个哥哥」毫不惊讶。
「你叫什么名字?」
「阿鲸。」
「你在偷看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偷看?」
「因为我也在偷看啊!」他真笨。阿桔不禁皱眉,随即立马按住眉头,好痛。
阿鲸低低地笑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桔咯。」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啧,这不很明显吗?放学等人接嘛!你呢?」
「我也是等人接。」阿鲸嶙峋的脸庞挂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唉,我明白这个过程有多无聊顶透!来来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阿桔上身又滑下了些。
那本《365夜故事》妈妈每天只讲一个,即使阿桔比朋友更甚,哭得日月无光,央求着「妈妈你就再讲多一个吧」,而这位一连好几天没有找到水,饥渴难耐的沙漠旅客,只会重复着「不说了,口水都干了。」
洗手池的水龙头不正「哗哗」喷着水吗?!
妈妈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然后有几滴水珠溅上阿桔的小胖脸上。
「你该睡觉了。」
哦!又是这句话。最后国王只好怀着十万个未曾心息,不忿地扯出月辉盖住身体,短暂失眠后入睡。
「快讲快讲!」阿桔连声催促。
阿鲸阖上眼。
从前有个女孩,她的声音如夜莺在啁啾,引得整个王国为之倾倒。黑蟋蟀是一个大盗,不时劫富,偶尔济贫。他也像整个城市那样,心里有倾侧,却未尝表明心迹。只敢每天使劲往上蹦跶,采来月球上的月乳悄悄放在小碗里,再偷偷端上她万丈窗台,远远折服草丛中看着她啜饮这碗甘味。
嗯?哪里来的草丛?
「喂,我发觉你很不会讲故事欸,为什么要打断它?」阿桔不满地撅起嘴巴。
「我只是好奇罢了。」
「没听说过『空中花园』吗?月乳会有的,草丛也会有的。」
「嗯嗯......」阿鲸忍着喉咙的痒,继续开讲。
其实她一早知是黑蟋蟀了。
还有谁会跳得这么高?
她心底里悄咪咪送给黑蟋蟀一个昵称:乌卒卒。
好景不长,坏事发生了。
「你很烦哦!吊人胃口!」阿桔气得想跺脚,她真的想了想,然后再重重地跺了右脚。
阿鲸收住口,指了指远处街道模糊的人脸,「你妈妈来接你啦,我们下次再讲啦。」
「你又知道是我妈妈?」
「因为她看起来想揍你三顿。」
阿桔一惊,连忙回头,果然隔远便看到妈妈气成三角形的脸。吓得一秒变鹌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等着妈妈杀到。
刚想问阿鲸什么时候再来,怎知他像那黑蟋蟀一样,不知蹦哪里去了。
谁这么快接走他啦?
妈妈一边唠唠叨叨着工作繁忙才迟来接她,她还要玩失踪;一边叮嘱她小心她那条腿,不要到处乱荡。接着妈妈拖着阿桔,阿桔拽着大地,匆匆忙忙挤入街道里。
结果阿桔的石膏都碎成一块块了,阿鲸还未出现。
今天,阿桔围着小花圃转了一圈后,又转了一圈。
阿鲸又望着她笑了。
「呼」阿桔扑棱着翅膀想扑到阿鲸身上,可惜重心不稳,滑倒在长椅另一旁。
正当阿桔预备发难时,阿鲸说:「我们上次讲到哪里了?」
「呃......你说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阿桔并没有忘记她囤积的愤怒,「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你先告诉我下次什么时候讲故事!」
阿鲸侧过面打了个呵欠,努力驱散面上的疲惫后答道:「下个星期六,好吗?」
「好好好!快开始讲吧!」
坏事就是唱机公爵看上了夜莺女孩,带着一堆小喇叭掳去了女孩,藏在他移动行宫中,要将她制成唱片,让她一遍遍为他循环。
黑蟋蟀自知敌不过唱机公爵,因为他拥有一副强大的武器——无坚不摧的唱针,所以他一直伺机准备行刺。雪上加霜的是,黑蟋蟀被揭发打家劫舍,于是唱机公爵将他与达尔文猴、湿水炮仗和烧火棍一同流放到不夜地。
即使黑蟋蟀受着昼长夜短的折磨,声波攻击无从发挥(他的大颚被拔去了),他亦不曾想过放弃信念。在前往不夜地这段时间,他们四个成为了好朋友。
「那三个东西为什么被流放呀?」
「因为唱机公爵讨厌他们。」
「为什么讨厌啊?」
「讨厌需要理由的吗?」阿鲸歪过头。
「天呐,这可怎么办,快让黑蟋蟀逃脱,好去拯救女孩!」阿桔选择性忽略问题。
「我也没办法啊,蟋蟀是夜鸣虫。」阿鲸心里叹了口气。
「我不要!」阿桔发表抗议,尽管牙仙要走了她两颗门牙,她仍然露出异常凶狠的表情。
黑蟋蟀和她的命途何其相似。
「好吧......」阿鲸放软声音,「你揉一下眼睛。」
阿桔使劲揉了揉双眼。
「什么感觉?」
「蹲坑蹲久了腿麻眼花的感觉。」
「......」阿鲸的白眼差不多翻到月球表面。
「那是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星好吗?繁星布满夜空,看到了吗?」
「噢噢,看到了!」阿桔欢声雀跃。
「夜幕倾泻,黑蟋蟀终于有机会发出强大的声波,于是小喇叭们全部自爆了。逃脱魔爪后......」
「怎么突然有夜晚了?不是不夜城吗?」
「因为你揉眼睛了啊!」
「是喔!」
他们逃脱魔爪后,一路追踪唱机公爵的移动行宫。多亏达尔文猴渊博的地理知识,他们从胡夫陵到苏门答腊,金阁寺到黑洞,阅微草堂到奥德赛,几经波折,终于在红海前追上移动行宫。
是日夜,双方交锋。“嘀嘀嘀”、“哒哒哒”、“叮叮叮”、“咚咚咚”,小喇叭们被黑蟋蟀他们击溃了,散得七零八落。
失去小喇叭们簇拥的移动行宫,静静呆在原地。
他们走近帘幕,彼此交换着眼神,商讨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湿水炮仗决定牺牲自己,冲到烧火棍面前点燃自己的索引,逐步靠近移动行宫。
「这也可以?」
「因为有爱的火花嘛。」
「也是。」
忽然帘幕缩起一角,女孩出现了。唱机公爵竟然不在移动行宫里。
或许从没出现过。
黑蟋蟀又惊又喜,立刻紧紧抱住女孩。彼此的激动使他们齐齐离地半米,旋转于空中。
「哎!炮仗呢?」
「他们怀着喜悦,打算......」
「喂!我说炮仗就快炸了!炮仗呢?!」
「啊,是的是的......烧火棍打了个滚,挤熄了火舌,大家跨上汗血宝马奔回目的地去了。」
「哪里?」
「目的地。」
「哪里?」
「那个地方就叫『目的地』。」
「真怪!」
「是你少见过怪罢了。」
「!」
「好吧,我们继续往下说吧......当他们回到目的地后......」
「他们该亲亲了吧」?
「......不,还没到时候。」阿鲸的身体有些抖震。
「哇!有没有搞错哦!」阿桔觉得他一定是在极力忍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你下次来的时候,他们就会亲亲了。」阿鲸示意阿桔该离开了。
「你怕我妈妈会骂你吗?」
「是啊,她看不见我。」
「那不是更好吗?」
「不不,这反而会显得......奇怪。」
「去吧,不然连抱抱也没有了。」
阿桔气鼓鼓跳下长椅走了,每走一步都像是挣脱地心引力的拖曳。
怎么会像收音机的阿伯那样令人嫌弃,每回精彩部分总是「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卒之捱到星期六,阿桔借口想去花圃玩,吵着让妈妈送她到学校附近,一下车立马像轮胎滚到花圃。
只有空的长椅。
阿桔滚到长椅底下也没有找到阿鲸。她瘫倒在长椅上,紧紧闭上双眼,不想别人看到她想哭。
一股妖风吹过,一张字条扭扭捏捏地从空中落下,刚好盖住阿桔双眼。
阿桔展开字条,里面有几行字。
崩牙妹:抱歉我不能亲口告诉你结局了。达尔文猴他们与黑蟋蟀和女孩道别,游历四方去了。黑蟋蟀在一个良夜下与女孩亲亲了,并一起高歌一曲。可是当夜,黑蟋蟀却离开了女孩。
因为黑蟋蟀发现,他和夜莺女孩的频率共振,会导致双方有生命危险,注定无法厮守一生。为了不伤害女孩,他选择了离开。
阿桔大为震惊,下意识舔了舔那瞩目的凹陷处,隐隐感到痛楚。
幻肢般的疼痛。
一些东西开始缓缓消隐,一些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阿桔看到了半透明的阿鲸离开了,散落在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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