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
过年回家,刚到家门,母亲就迎面出来抱住我,腰上还拴着围裙。
我无奈地说:“好啦好啦,知道你高兴,你看围裙上的肉末都贴到我身上了。”
母亲笑道:“你这孩子,嫌弃你妈啦?”
我哈哈一笑,进屋把东西放下。厨房里飘出来一阵香味。进入厨房,发现灶上炖着莲藕汤,母亲已经在剁肉了,旁边放着剁好的马蹄和鸡蛋。
母亲又在做狮子头。每一年回家她必做的一道菜,就是狮子头。只是因为我偶然夸了一句,这个狮子头还不错,挺好吃的。结果每次回家我都能吃到狮子头。
说实话,吃多了已经稍微有点厌倦。可是每次看到母亲做菜的热情,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母亲见我盯着肉,笑了一下:“你啊,就爱吃这红烧狮子头。眼睛都不眨一下。知道你不喜欢吃肥肉,本来做红烧狮子头是要用3分肥肉7分瘦肉的,我这儿就放了1分瘦肉,剁的碎碎的,待会儿你就可以吃到了。”
我嗯了一声,没说别的。只见母亲剁肉的刀有点抖,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她右手剁着肉,左手还要拧到旁边将灶上的火关小一点。略显臃肿的身躯让她的动作有点艰难。
母亲以前没这么胖的,什么时候腰上的赘肉多了一圈又一圈了。我还记得,母亲第一次做狮子头的时候,那个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仿佛是在表演一场行为艺术,让人觉得有点搞笑。
之后她把油烧热,将捏好的肉丸小心翼翼地下锅,尽管很慢,但暴跳的油粒还是溅到了母亲手臂上,母亲皱了皱眉,用手将胳膊上的油一抹,又接着往锅里放肉丸。
我看见母亲左手手腕上一块不规则的大疤。这块大疤是有一次母亲把烧好的油倒到油罐里,一只手没有端稳,一部分滚烫的油往右一倾,登时就全流到右手臂上了,当时整块手臂立刻变黑了,母亲嗷嗷的叫了几声,简单地用冷水冲了一下,又接着干活了。
仿佛母亲不知道痛一般,也有可能痛多了,麻木了。
母亲将炸好的肉丸捞起来,锅里入姜,葱和水,再放入一个八角和其他佐料,用大火烧开,烧开放入炸好的丸子,盖上锅盖。
她转过身来看我还在这儿,又假装有点生气道:“你这孩子,就知道杵着,跟个木头人似的,也不知道给我搭把手。”
我赶紧给她递一些佐料,结果又被嫌弃笨手笨脚。
母亲口是心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知道她只是想拉着我多聊会儿天。
我刚毕业时,母亲老催着我去相亲,晚上我们靠在一起聊天,她说我再不找对象,都成老姑娘了。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大半天。她又低下头说:“等你找到对象了,咱们应该就不会像这样聊天了。”我赶紧说不会的,以后我找了对象还是会经常来找你聊天的,我要永远呆在你的身边。
母亲沉默了,她望着天花板,盯了一会儿才说:“也许吧。”
我想,那个时候,母亲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女儿已经在渐渐地离自己远去。
母亲最后用大火收了一下汁,撒了点葱花,狮子头出锅。
餐桌上,母亲一直在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我顺手夹了一个狮子头。一口塞进嘴里。哎哟我的娘,差点没把我烫晕过去。
母亲在一旁大声笑道:“你看你,跟个饿死鬼死的~”
我说:“那饿死鬼的娘是什么?那还是鬼。”
母亲翻了一个白眼,没理我。
我又说:“怎么那个狮子头那么咸?”
母亲一脸的难以置信,她一向对自己的手艺相当自信。
她夹了一口到嘴里,眉头皱了一瞬间,又立刻恢复了原样,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估计当时以为忘了放盐,结果放了两遍。”
我看着她头上冒出的一根根的白发,张了张嘴,没有再说。
母亲开始有点健忘了。之前打电话来问我的近况,结果第二天又打来,我有点不耐烦。结果她说她忘了自己给我打过电话。
后面她开始害怕自己会得健忘症,老说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办?我说不会的,人老了,记忆力下降是正常的。
她又说:“如果我忘了你怎么办?”
我安慰她,如果你忘了我,我就不停地在你耳边唠叨,直到你记起我来。
母亲慢慢地说:“可是,我觉得你已经忘了我了。”
以前,我从没听过母亲这样抱怨。
龙应台说过: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的目送他渐行渐逝,你站在路的这一端,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然后,他用背影默默的告诉你:“不必追。”
我们是子女,可是有一天,我们也会为人父母,也会体会作为父母的心酸和不易。也许母亲并不是想让我做什么,只是想让我偶尔挂念一下她,给她打个电话唠唠嗑,多回家吃吃她做的狮子头。
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明天就是女神节了。我想回去见见我的女神,告诉她,我从来没有忘记你。你做的狮子头超级好吃。你的身材最棒。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这次,换我来给你做一份香香的狮子头。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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