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得不好笑。”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时，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冲突感。

一头染成金黄的柔软发丝，皮肤白净，化着浓妆，带着绿色花纹的美瞳，穿着露肩的碎花上衣，和我分别坐在会议桌的两边。轮到她发言时，眼神直视着观众，落落大方，但坐下来和旁人交谈时，神情却隐约带着躲避和害羞。

很张扬的外表下，似乎带着害怕，像是一朵裹着了红玫瑰衣裳的菟丝花。极尽所能地装点外表，但内心很脆弱。

在没真正认识她之前，就这么一次没有交流的换面，便让我对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有趣的是，没过多久，我们因为各自朋友的关系，机缘巧合地成了舍友。真正认识之后，那种冲突感还是存在。她很温柔，很乐于助人，但是又像是身体里住着一个刺猬，身边布满了尖刺，难以靠近。

我们在同住的第一个月里，她从来都是睡得最晚，起得最早。大学生活普遍不会早早休息，她便每天都等大家关灯上床，过了夜晚十二点才去洗漱，第二天清晨就起床化妆。好奇地去问她原因，这个女孩脸上带着难堪，小小声地回答说，“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的素颜，我长得不好看”。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其实我觉得匪夷所思，对于我这么一个，穿着运动短裤，素面朝天也到处晃荡的人来说，那时是理解不了这样的做法，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去做一件没什么影响的事情。而后，缓过了神，竟是觉得心疼。

这个女孩虽说算不上好看，但也不丑，与我们每一个普通人的模样相差无几。但她似乎对自己的外貌有着深深的自卑，像是困在无形的牢笼里，不敢显露在日光下。于是，我们纷纷劝慰她，纾解她。熟悉之后，她开始和我们袒露心声，剖开过去的伤口。

她说，在小学阶段她一直都处在被排挤的状态中，那时她害羞敏感，总是盖着厚厚的刘海。班上那些娇俏的小女孩，总是当着她的面说“你真丑”，说她的鼻子塌，还留着鼻涕...

在深夜的宿舍里，关了灯，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和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隐约带上了哭腔。

“她们说，我长得很好笑。”

从小学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也许当初那些嘻嘻闹闹的小女孩早就忘记了她们说过什么，夹杂过多大的恶意。也永远不会知道，这句话对另外一个人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多么长久的心理烙印。她说，我那时候很自卑，永远隐藏在厚厚的刘海下，低着头，独自去吃饭上课，又独自成长。试过哭泣，试过反驳，试过找大人来撑腰，可是没有用。

孩童天真的恶意，像是野火般，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蔓延。

她还说，我前几年的时候，走过斑马线时就在想，我慢点儿走或者停下来，也许等到一辆车从我身上碾过去，痛苦就会永远消失了，永远的。

现在的她，好很多了，也开心多了，至少外人看起来是这样的。她时常在一些课程上落落大方地发表演讲，变换着各种颜色的头发，眼线向上勾得妩媚，带着美瞳的眼睛透露异样的风情，红红的嘴唇，笑起来习惯捂着嘴。

因着她特别的发色，我总是能在人群中轻易地找到她。她也不会再在宿舍里早起晚睡，费尽心思地隐藏自己的素颜。但在外人面前，依旧一丝不苟地化着完美的妆容，像是斗士的盔甲。也许，她以后还会一直这样。

她欲盖弥彰地说着，我不在乎别人评价我的外貌了，我最最讨厌的是，这个世界以统一的标准衡量每一个人。我看着她，心里泛起心疼。我不知道，“你长得很好笑”这句话，要缠着她到什么时候。我只知道，外表从来不能用好笑来评论。

“我长得不好笑。”

“你可不可以闭上你的嘴。”

文/灯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