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密室,三个女人。
其中一个女人神情冷酷,瞧着眼前的另两个人,就如同在打量两只猎物。
小蝶、金玉正是这两只猎物,虽然她们并没有被捆住手脚,也没有被点住穴道,更没有挨过什么苦刑鞭笞,甚至门外连个看守的侍卫也没有,但这种猎物的压迫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这一切只因为对面的一个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人,正是黑水神宫宫主卫青妍。
沉默的对峙。
对小蝶与金玉来说,信物已在千钧一发一刻被郭诚带走,没有恐惧,自然就没有什么能被掣肘。
她有信心郭诚能够逃脱宁王的追捕。
对卫青妍来说,辽国早已与宁王达成协议,只需要她用这两个人质来诱出展昭,然后取他的性命。
展昭与桑博驻守边关三年,令辽国节节败退,可惜大宋并不惜才,竟然眼睁睁让桑博自刎而死,只要再除掉展昭,大宋边关将再无将才可守,大辽侵宋便如入无人之境!
作为习武之人,从小又在圣教长大,她其实本并没有什么家国的概念,但是她与大宋的仇恨实在太深,只要能报复赵祯,对她来说就有一种血腥的快意!
所以此刻她只需要做一件事——请君入瓮。
此刻展昭正在深深夜色下的屋脊上如狸猫般的移动着身形,目光却像鹰一般,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中搜索。
终于,远处一个不起眼角落的房间里,他听见了轻微的声音,这响动虽轻,但展昭却绝不肯放过。
机警的四下观望后,他已侧身站在窗口。
“既然来了,就现身吧。”卫青妍开口道。
展昭不再迟疑,片刻间已破窗而入。
他躬身抱拳,朗声道:“展昭参见宫主。”
青妍似毫不意外,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展昭环视一周,淡淡道:“我不仅要来,还要带她们走。”
青妍道:“我本就没打算强迫她们留在此处!”
展昭不禁怔了一怔,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只能将计就计,于是沉声道:“既是如此,小蝶,咱们走吧!”
青妍又道:“谁答应你带她们走的?”
展昭又是一怔,薄怒道:“宫主方才明明说不留她们,此刻又不放人,莫非是故意消遣于展某?”
青妍冷冷道:“她们本来无论要去何处,我都不会留她们,但要和你同走,却是万万不可!”
展昭明知道她此番绝不会善了,也不想再与她废话,“宫主,既如此,展某唯有得罪了!”
但就在这刹那间,他眼前忽然有剑光一闪,一缕寒风贴着他耳朵擦了过去,只见紫霞剑已没入墙两寸。
她的身形飘忽如同鬼魅,他竟未看见她是如何出手的,白骨般的手已经卡在了小蝶脖子上。
展昭厉声道:“宫主!”
卫青妍突然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抛在展昭面前,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此刻我只要你一只执剑的右手,你若肯将右臂断下,我便将她们毫发不伤地送出宁王府。”
“宫主,你这又是何苦?”展昭怒道。
“展昭,你问我为什么?”
卫青妍目中突然现出了一种近于疯狂的怨毒之色。
“灵儿死了,狗皇帝再一次背信弃义,三年前他在我面前如何承诺的?当时你可在场?如今宋辽两国再起战火,废了你的手,就等于废了那狗皇帝在延州的臂膀!”
“师兄…你千万不要答应她!”话音未了,一掌已经掴在她脸上。
小蝶嘴角渗出血来,但仍平静的道:“我并不是他的妻子,纵然是拿我威胁他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卫青妍一把扯住小蝶头发,锋利黑色指尖直逼她咽喉,冷冷道:“有用无用,一试便知,想当年你们在我神宫附近修练灵犀七绝…”
她顿了顿,指尖又划动了几分,雪白的肌肤上顿时多了几道血淋淋创口,她玩味着道:“那时你还是那狗皇帝的贵妃!”
原来她早就洞悉了一切。
展昭双拳紧握,但脚下却是一步也不敢逼近。
他咬一咬牙,俯身拾起了那柄匕首道:“好!展昭把这条性命交给你,只要你能放了她们!”
卫青妍突然仰天大笑道:“好!好极了!原来你竟然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没想到大宋终于让我见到有了个愿为情而死的男子,不全是无情无义之人。”
只是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特,竟不知是悲?是喜?
就在这生死一刻,金玉突然发声道:“宫主,我终于知道皇上为什么不接你回去了!”
“臭丫头,你懂什么?!”青妍怒道。
金玉呲了一声,仿佛正嘲笑着她:“我当然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青妍的注意力已完全被转移。
金玉大声道:“如果我是皇上,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后宫佳丽都死在你手中!宫主,你怨恨了这么多年,却没有想过,你爱上的人本就是世上最无法专一之人。”
“金玉!”小蝶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但并没有用,金玉接着又道:
“一个女人若是不懂男人,男人又怎么会喜欢她呢?就算皇上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但终究还是男人,但凡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而宫主已经不再年轻,且多次想致皇上于死地…”
“你住口!”青妍气急,指尖离开小蝶,如旋风一般向金玉急攻而去。
转眼黑色的手指已经穿透了金玉的左胸,那本是心脏所在的位置。
几乎是同时间剑光一闪,只见展昭剑光闪动,刹那间已向她攻出七剑,击在她身上“当”的一声发出锵响!竟然丝毫奈她不得!
小蝶惨呼道:“金玉!”
那边金玉已经颓然倒地,已痛得满是泪光,一粒粒冷汗不停滴落,她指节苍白,手掌也不住颤抖,伤口正在不断的冒出鲜血。
小蝶手忙脚乱的帮她堵住伤口,但她惨笑着摇摇头,示意不必再救了,她轻拉着小蝶的手,还在勉强笑着,道:
“我是个做生意的,却做了人生最折本的一笔买卖,那就是认识了你。”
“只是…,”她又是一阵血气翻涌,话也说不完整,于是她苦笑着摇摇头,叹息着道:
“所以…此番你可不要再错过了。”
她的手从小蝶手中滑落,落在地上轻的如同这个冬天最后一朵雪花。
“金玉!”小蝶嘶喊道。
从此再也听不到她的嬉笑怒骂,再没有人在她孤寂无援时拉她一把。
最无情无义的江湖,却有着最有情有义的女人!
展昭再回头时,金玉躺在了地上已毫无声息,只见小蝶在旁抑制不住的哭泣,只觉心头如被针刺,他一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小蝶落入他的怀抱,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展昭紧紧拥抱着她,此时此刻两个人似已溶为一体,两颗心也已变成一颗,所有的痛苦、悲伤、误会、欺骗,在此刻都已成为过去。
青妍在旁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她心中有个声音正在嘶声道:“我恨…我恨…恨那狗皇帝,恨这世上为何能有人能如此相爱,而我这二十年来却无一刻恩爱之时!”
展昭紧搂着小蝶,心中已有了主意,道:“宫主,只要你信守承诺先放了她,展昭必将如你所愿!”
不想小蝶泪痕未干,语声也还带着几分颤抖,却决然道:“师兄,你活着我可以走,但你若真的死了,我却绝不会独活。”
这几句话虽然有关生死,但她却说的是那么平静。
展昭皱眉道:“小蝶!”
小蝶微微一笑,望着他道:“师兄,既然人总难逃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何不同?小蝶这一生该经历的早已经历,该偿还的也早已偿还。”
“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们两人一程,让你们黄泉路上也有个伴。”青妍冷冷道。
“只可惜…。”展昭语出半截,又咽了下去。
“只可惜紫青双剑未能合璧。”小蝶道。
展昭缓缓回首瞧着她,什么都不必再说,一切心意都已明了。
紫青双剑合壁,是两人唯一能够破此局的办法,而她却早就为了救他时功力大损,绝不是青妍的对手。
小蝶一笑,道:“即便如此,宫主,能否就让我们了了此憾。”
聂隐娘的弟子,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求生!
想那青妍武功卓绝,又极是自傲。
就算小蝶尚未失去武功,两人的双剑合璧她也未必放在眼里,何况是此时?
他们来到了屋外。
真当两人放下生死,双剑刺出之时,剑风破空的力量,和他们身法之轻灵,配合之佳妙,竟然已经是天衣无缝。
两人均心无杂念,心思至纯,甚至他们此刻已经不再把青妍当成敌手。
两人的配合至刚至柔,至阴至阳,只见双剑终于合壁,犹如飞虹贯日一般,其威力之强,就连天空亦已经变色…。
此刻他们脑海里只有师傅教导的声音:“守之不攻,失之柔庸,攻而不守,失之暴躁。攻守兼备,动静相生,便可胜了!”
青妍只觉自己攻出力道突然无影无踪,竟然已经被双剑合璧的力量全然化解,大惊之下,她双拳合拢,头顶冒出丝丝白气…她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只见她左手自右而左轻轻一旋,竟然使出了黑水神宫的绝招!
青妍的五指挥洒而出,指甲转眼间愈发黑长,只见她两手干瘦如白骨,极如闪电,向两人一击而去!
这一招以攻为守,力道刚猛,小蝶重伤未愈,绝对经不起这一击!就在掌风未至之时,展昭一把将小蝶护在身前,以后背生生承受了这一击!
在他最后失去意识那一刻,只听见铁骑声响,他知道那是皇上派人来了!
…
转眼已经又是一个秋天。
礁石间恶浪汹涌澎湃,雪白的流花,飞激四溅。
展昭沿着礁石慢慢地走着,极目望去,但见白云悠悠,大海与苍天连接成一片青碧。
海风呼呼,吹得他衣袍鼓胀,自那夜双剑合璧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音讯。
只有一片空留在地上的人皮面具。
日升月落,潮生潮灭。
海浪声一起一伏,从古到今,从过去到现在,哀叹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山道陡峭,路的尽头,又见望月亭。
那年,那日,他们重逢于此。
今年,今日,望月亭中却再不见她的踪影。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直至又行至集市,一片熙熙攘攘。
一个卖糖炒粟子的妇人,头上包着块青布,缩着脖子,在窄巷中叫卖。
展昭走过去,忽又停下,道∶“大娘,卖什么?”
妇人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个大钱一斤。"
展昭道∶“那不贵。”
妇人见展昭一身官服,小心道∶“大人想买多少?”
展昭沉思片刻,道∶“大娘,还是先不要了。”
妇人唯唯诺诺道好时,突然只听一清越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要?”
展昭一回头,就看见了她。
眼前的人一袭青衣,却也掩不住她美丽的面容,清雅的气质,她抬起手,轻抚被微风吹乱的头发,对展昭嗔怪道:“展昭,我在问,你为什么不要?”
“要,当然要。”展昭叠声道。
“大娘,这栗子我全都要了。”展昭连忙道。
只见她又笑了,她的笑容就像就像春夜中的微风,对展昭而言,这笑容抵得上一切。
如果冰与火相恋会怎样呢?
是冰消融了,火也熄灭了?
不,也有可能是从冰点燃烧到沸点。
如果海爱上山又该如何呢?
是海枯了,还是石烂了,仍无相见的一天?
不,也有可能是潮涨潮落,述说着无言的期待。
如果日与月纠缠该怎样呢?
是永远的日升月落,此消彼长,日月同辉的片刻时间短暂的如同一场春梦?
不,也许早就是在黑夜中,月亮在另一面映照着太阳的光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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