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走出庭院,忽听一声惊呼。
“小姐!”
呼声中,但见一条黑影手中横抱着一人,飞快的窜出阁楼。
陆萧足下一顿,大喝一声:“谁!”
喝声未落,人已纵身掠起,追了出去。
高冠闻声心中亦是一动,飞身而去。
观澜阁中,便只剩下焦急的凤仪。
两人已去,劲风一吹,吹得屋檐下高悬着的两盏灯笼,剧烈摇晃。
高冠、陆萧二人,追着那条黑影一直到一片密林之中。
此刻虽有月色星光,但林密树茂,仍是一片幽暗。
二人一路疾追,刚顿住身形,忽闻一人在风中冷笑。
笑声尖锐如刀。
二人心头一凛,猛一抬首,却见四丈之外一株的树尖上,立着一条漆黑的人影。
那人全身漆黑,背上负着一柄长剑,看不清面目。
高冠大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话声一落,足下一拔,荡起三丈,电射一般朝那黑影掠去。
那黑影也不回话,随手一抛,便有一道光芒,从他掌中飞出,击向高冠。
那道光芒,流星般坠落。
而那条黑影,突的一折,转瞬之间,便已滑下枝头,消失在暗夜之中。
高冠人已在空中,错愕之间,伸手一捞,将那道寒芒抓在掌中,足尖轻点,借着树枝的弹力,一掠两丈,飘落在地。
那条黑影早已不见踪影。
他把掌中白芒举起一看,心头一喜,方才那人扔给他的竟是数日之前他遗失的风神刀!
他心中顿时泛起百般滋味,他想起离家那日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保管好这柄刀,他当时信誓旦旦,答应父亲一定保管好它。
他也确实没有忘记父亲的叮嘱,但江湖事本就瞬息万变,又岂非事事皆天随人愿,始终平安。
人生亦是如此,总会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意外发生,但正是这些意外,才使得我们的人生刺激而好玩。
人的一生,若总是一帆风顺,波澜不惊,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若总幻想过着一种七八十岁老人一样的生活,那岂非辜负了大好青春年华?
那日他从父亲手中郑重的接过风神刀的时候,他看见了父亲浑浊的目光中涌出的一丝自豪与信赖。
当时父亲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的高冠,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道:“这柄刀是大风堂祖传的宝物,你把它带去明珠山庄,替我们娶回一个温柔娴淑的儿媳妇!”
这不仅是家族使命的传承,更是一种生命的延续,也许对一个父亲而言,他最好的武器,便是他的儿子。
他永远也忘不了父亲那充满双期待的眼睛,也忘不了父亲的叮嘱。
在丢失风神刀的日日夜夜,他的心总是浸泡在自责与内疚的苦水中,饱受着煎熬。
风神刀乃是大风堂的宝物,更是江湖中人人觊觎的兵刃,如今失而复得,这种心灵的煎熬也随之消除,怎不令他欣喜万分。
此刻他虽不知那个黑衣人的身份,也不知他为何要将这柄刀送到他的手里,但心中忽然对他黑衣人生出了几分感激。
他盯着风神刀。
刀身雪亮,在黑夜之中,散发出寒冰般的光芒。
这时陆萧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高冠掌中的刀,道:“这柄一定是风神刀了?”
呛的一声,刀光一闪,刀已入鞘。
高冠点点头道:“不错,这柄刀就是风神刀,五天前它遗失在一家酒馆里,我四处寻找,全无音讯,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陆萧道:“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他为何要将风神刀送还给你?”
高冠摇头。
陆萧又道:“你可知掳走朱珠小姐那人是谁?他是否就是这个送刀人?”
高冠摇头。
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这短短几日发现的事情,实在已太多太多,已比很多人一辈子所经历的事情还要多得多。
在高冠的心中也有太多的疑问,他也有太多的不知道。
但正是在这种不知道存在,才为人类的发展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一个人若是什么事情都知道一点,那么他一定会丧失对未知探索的兴趣。
一个人若是失去了兴趣,那么他的人生,也就注定在平庸中度过。
月已偏西,夜色如墨。
两人在夜色之中,伫立良久,忽闻寒鸦惊起,二人收住心神,却见暗林深处似有人影飞动。
目光齐的往那深林望去,陡见一阵白光,流星般飞来,叮的一声,钉入两人之间的那株苍松上。
陆萧俯身去看,那道白光竟是一柄三寸长的飞刀,刀弯如月,飞刀上钉着一张白纸。
他伸出右掌,将那柄飞刀,拔出一看,刀锋薄如蝉翼,锋利已极,刀身之上,却镶着七颗明珠,就像夜空中的七颗星星,闪闪发光。
高冠见了此刀,心中一动,不禁脱口道:“弯月七星刀!是点苍派掌门宋道仁的弯月七星刀!”
陆萧满面惊讶之色,道:“奇怪,这七星刀乃是宋掌门的贴身之物,向来是刀不离身,怎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莫非武林中又生了变故不成?”
高冠自那刀锋上取下那张白纸一看,面色大变,纸上蘸着鲜血赫然写着二十个大字。
“刀中有风神,一刀诛七派,群豪向东来,结伴归西去。”
夜风又起,吹得林木沙沙作响。
二人盯着白纸上的字迹,心中全是说不出的滋味。
夜已渐深,黑暗终将来临。
但黑暗终归不会太长。
远方已有鸡啼响起。
黎明,又是黎明。
黎明有时岂非也和黄昏一样。
每一天都有黄昏,但却没有一天的黄昏是完全相同的。
黎明也是如此。
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黎明是一模一样的。
无论黄昏,还是黎明,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无法逃避。
黄昏总是给人一种光阴短促的紧迫感,但黎明不同,黎明给人希望。
黎明是一天的开始,代表着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去做很多事情。
只要还有黎明,就有无限可能。
时间往往会促成很多事情。
人活着就应该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陆萧已经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他要去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名字就叫做小小。
夜空中的两颗星星让他想起了她。
高冠很想要去喝一壶酒。
他喝过很多种酒,但只有一个地方的酒让他永远留恋。
正如他见过很多女人,也只有一个女人可以给他真正的温暖。
当地一缕光芒穿透云层,抵达人间的时候,高冠的人,已经到了百花楼。
他到达百花楼的时候,花花还是像往常一样,把着一壶酒,坐在栏杆处,眺望着楼下的一湖秋水。
湖面如镜,碧波万顷。
就像离人的一汪眼泪。
他凝注着花花。
他忽然发现花花的眼神当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楼下停着画舫,风吹湖面吹来,不时还将还有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呻吟,以及酒杯的碰撞声吹到这楼阁上来。
花花凝望着湖面,一口一口喝着壶中的酒。
百花楼依山傍水而建,这里常有山一般雄壮的男人,也有水一般温柔的女人。
这里绝对是以一个喝酒的好去处。
而寻欢作乐也总是不分昼夜的。
这世上总有很多男人,哪怕口袋里仅剩下一个铜板,也总要想方设法把它花出去。
总有很多人不分昼夜的给她送钱来。
所以花花的生意做得很大。
北七南六十三省都有她的百花楼。
她也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也跟很多不同的人打过交道。
一个女人能把自己的生意做到如此之大,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她绝对算得上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她虽然已年近三十,但她皮肤仍旧很光滑,就像缎子一般,她的眼睛也还很亮,亮得就像夜空中的星星。
她一直都很拼命,世上像她这般拼命的人并不多。
世上若是多一些像她这样拼命的人,那么关于失败的故事,一定会少很多。
她的身体虽然还很年轻,还带着那种少女般的芬芳,一样可以令任何一个男人心醉,但她的心却已渐渐衰老。
一个人内心的衰老,才是真正可怕的。
早些年她还年轻,并未品尝过寂寞的滋味。
这几年她,她已逐渐明白了寂寞的悲哀。
她讨厌寂寞,但却时常不得不与寂寞为伍。
她的事业遍布各地,但她最喜欢呆的地方还是扬州。
因为扬州是她事业开始的地方。
第一家百花楼正是从扬州开始的。
她还是在尽量享受着她的人生。
可惜无论什么样的享受,都已不能驱走她心里的寂寞。
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就像是木柱里的白蚁一样,已将她整个人蛀空。
除了寂寞外,更要命的是思念。
对青春的思念,对往事的思念,所有的思念中,都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高冠。
扬州也是她第一次遇见高冠的地方。
这些年她已经开始有些怀旧了。
人一旦开始有了怀旧的想法,那边便说明她已渐渐衰老。
她还在喝着酒。
她的样子很沉醉,似乎她喝的并不是酒,而是回忆。
一壶关于青春的回忆。
壶中的酒快喝完的时候,她才看到高冠已经来了。
高冠也正看着她,温柔的笑道:“怎么?花花你心情不好?”
花花怔住,面色掠起一丝喜色,道:“小高,你来了!”
一见到高冠,她心中的所有寂寞好像在这一瞬间忽然全部消失了。
高冠点点头,笑着道:“我来喝酒,也来看看你!”
花花跳下栏杆,道:“好,我这里的酒都是你的,我这个人也早就是你的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似已陷入那一片温暖而甜蜜的回忆之中。
回忆有时苦涩,有时甜蜜,但它最终的滋味,完全在于回忆中的那个人。
若在你的人生当中,也有一些重要的人,那么关于他们的回忆,绝对是美好而珍贵的。
“花花,我们到湖上去喝一壶酒吧,对月而饮,这种感觉岂非既美妙,又有趣?”
“好!”
人生这样欢乐的时刻并不多。
黄昏。
又是黄昏。
花灯燃起的时候,湖面上又已浮出了一艘画舫。
浓浓的酒香,从壶中飘出来的时候,月亮也从云层中浮出,就像一个娇羞的少女的半张脸。
人在湖心坐。
舟在水上飘。
酒在壶中沸。
一舟一壶酒。
美酒令人醉,美景令人痴。
高冠今夜好像醉得特别快。
一壶酒喝到一半的时候。
高冠面色已是一片酡红,他高举着酒杯,凝视着无边的月色,忽然拉着花花的衣襟,叹息道:“我多么希望黎明永远也不要降临,可是今夜陪你喝完这一壶酒,我便要走了。”
花花一怔,道:“七月十五之前,你一定要赶到明珠山庄去?一定要去找朱珠?”
高冠点头道:“嗯!”
花花道:“所以你明天一早就得走。”
高冠沉默无言,他忽然觉得心底酸酸的,喉头也仿佛被一样什么东西塞住。
一阵风吹过,吹皱了满湖的秋水,水中泛起粼粼波光。
水中的明月夜碎了。
碎的不止是一轮明月,还有两颗真心。
花花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把那柄风神刀送到明珠山庄去?”
高冠点点头。
花花道:“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你的刀?”
高冠默默地取出了那柄风神刀,在月光下看来,绿得也像是一湖水。
花花痴痴地看着,嘴里道:“这柄刀就是你的订亲礼?”
高冠没有回答,也不忍回答。
他正想说:“这柄刀虽然是准备用来订亲的,可是我这个人却并不一定要去订这段亲事。”
只可惜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花花忽然一挥手,将风神刀远远地抛入湖水里。
这风神刀是大风堂祖传的宝物,若是不见了,那后果高冠简直想都不敢想。
所以他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他一定要找回这柄刀。
他当然找不到。
要在这湖水里捞起那么小的一柄刀,实在如大海里捞针一样,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可等他再重回到湖面上时,花花也不见了。
他心里的感觉,甚至比失去祖传的风神刀更难受。
因为他知道这这一生中,是永远再也见不到她的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这么一个人,岂非也正如想从水中捞起那柄风神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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