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生产队里,父亲是读书最多的农民。
父亲在茶陵读完初中后回家做了一个农民。虽然没有进学,但父亲仍爱书如命。记忆中,虽然家里除了几本选集、几本语录外,没有任何藏书,但父亲总能想方设法弄到各种书。每天劳作之余,父亲一有时间就在油灯下看书。《东周列国志》《剑》《上下五千年》《隋唐英雄传》《红楼梦》《基督山伯爵》“三言二拍”等都是父亲的爱物。有时确实找不到书,我们的教科书,家里的“乡党应酬”、历书,甚至包东西用过的旧报纸等,父亲都不会放过。“红五卷”出版后,生产队除我们家外每户一册。望着社员朋友们手上那本崭新的“红五卷”,父亲的脸上写满了失望。父亲常常因看书误了一些事,也常常会遭到母亲的责骂。可责骂过后,父亲嗜书如命的毛病也没见改掉多少。父亲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邻居们仍记得父亲那穿着半旧中山装,戴着老花镜,坐在屋檐下,埋头看书的模样。父亲病逝入殓的时候,我们让他带走了他平时喜欢的那些书。
父亲爱看书,也常给我们讲一些小故事。
夏夜,父亲洗去一天的疲劳,掇条凳子坐在屋檐下,摇着蒲扇。我们给父亲捶背,父亲给我们讲《长工智斗土财主》,讲《阿凡提智斗巴依老爷》;冬天,父亲用胶布贴好开裂的手脚,围着火炉,打着草鞋。我们给父亲递草,父亲给我们讲“囍”字的来历,讲李白“铁杵磨成针”的故事。父亲用“山海门”的故事教我们练字要有力度;用“吝啬鬼”的故事教我们做人要大方;用“老农的遗嘱”的故事教我们幸福来自勤劳的道理。父亲没有给我们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样的大道理,可父亲的那些小故事,犹如一粒粒种子,在我们的心灵深处生了根发了芽。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总有做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在那特殊的年代,父亲除出集体工赚取工分外,还要与大队里所有的“四类分子”一道参加那些所谓的“义务劳动”。父亲忠厚老实,任劳任怨,除了书之外,什么都不与人争,也不屑与人争。
我们读小学时,每到开学的时候,也是父亲最忙的时候。
开学了,父亲会想着办法弄一些水泥纸回来,洗净晾干后,给我们包新书。我和姐姐、妹妹三人的每一本新书,父亲都会认真地帮我们包好,然后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上科目和我们名字。记忆里,那时就数我们三姊妹的新书包得最漂亮、最结实,也数我们三姊妹书皮上的字写得最好看。父亲从来不用报纸给我们做书皮,因为报纸易脆易坏不经磨,不像用水泥纸做的书皮用上一个学期也不会弄坏。
我读小学二年级时的一天,父亲早早地冒雨出了门。早饭时分,父亲回来了,全身湿漉漉的。父亲来不及擦干身上的雨水,急急地把我叫到跟前,小心地从里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洗衣粉袋子。“《新华字典》!”我接过来打开一看,大声叫起来。这是一本定价为“0.72元”军绿色封皮的字典。原来,父亲趁着天下雨,去了一趟陶坪“新华书店”。后来,父亲用不知哪儿淘来的一个《农药手册》塑料封皮做了我《新华字典》的外衣。于是,我拥有了一本披着《农药手册》外套的《新华字典》。从此,我再也不用担心我的《新华字典》书皮了。
……
父亲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可父亲与书的那些故事至今还清晰地印在我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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