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森林中国最大菲氏叶猴种群调查
作者:肖辉跃
2017年年末,云南省德宏州自然生态保护服务队志愿者郑山河,在芒市轩岗乡进行“野拍”时,意外邂逅了一群菲氏叶猴。
消息传出,这群长尾精灵迅速抓住了全国相关领域專家、摄影师的眼球,甚至隔海万里的BBC(英国广播公司)也在次年来此拍摄。作为动植物摄影爱好者的我,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菲氏叶猴(Trachypithecus phayrei),主要分布于东南亚以及我国云南西部、南部,生活在热带、亚热带茂密的阔叶林中,喜欢群居树栖。因为数量少。所以名气较小,但地位却堪比大熊猫,是我国一级保护野生动物,也是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红色名录中的濒危物种。
芒市发现的菲氏叶猴规模达320只,是国内目前发现的最大种群。2018年三月至五月,在当地志愿者小杨、护林员老黄、“鸟导”满姐和芒市相关部门的大力协助下,我前后四次到此拍摄,希望能为这群可爱精灵的保护行动献出一份力量。
灵活有力的长尾种群延续的秘密
当大片的雨林还在月光中酣睡,我从芒市轩岗乡水井村出发,穿过无数崎岖小路,爬过许多陡坡,却仍未找到一块平地。于是,我在涧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此刻,我的脚下是新沟坝头瀑布。再往上还有3个瀑布,耳边全是水流叮咚作响的声音。
在催眠曲般的水声中,月色渐渐消散,原鸡的鸣叫开始回荡在山谷中。这时,我的手上和颈脖上已爬过8条山蚂蟥,亲密接触了多只花苍蝇。但对于一个常年往深山老林里跑,拍过800多种鸟类的“辣妹子”和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的资深志愿者来说,这都是小儿科。为了与菲氏叶猴会面,哪怕在暴雨中。我也坚持拍摄。记得一次山里下暴雨,其他摄影师和专家纷纷下山,而我却用雨衣遮着相机继续拍摄。虽然我知道可能会遇到泥石流,但拍摄中的狂热让我愿意赌一把。因为这次经历,中科院形容我为“拼命三郎”。
当我的手指肿成胡萝卜大时,瀑布周围的藤帘开始抖动。突然,藤帘被一脚踢开,一只菲氏叶猴蹦了出来。
它是整个猴群的“前锋”,蹦出来后,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棵羊毛花树上,一根灰色长尾挂在树叉间,像极了一根灰色的长藤。一会儿,大群菲氏叶猴从藤帘中钻出来。一时之间,森林中到处晃荡着大小不一的灰色长藤。这些银灰色长尾伸缩自如、强健有力,可做攀援利器;当它们从高处往下跳时,又可协助其身体调整跳跃方向;当做索绳也没问题,小猴可借助大猴尾巴的力量,飞到另一棵树上。最重要的是,长尾巴还兼作外交工具。摸尾巴,可以作为小猴“巴结”大猴的一种方式。大猴允许小猴摸尾后,小猴便可通过帮其捕捉虱子,梳理毛发,获得大猴的认可,巩固自己在族群中的地位。
由于菲氏叶猴尾巴太长,相比之下,它们的头颅小得几乎不能被注意到。因此,在傈僳语言中,它们被称为“猕没头”(Mi Mo Tou)。
通过观察了解,此处的菲氏叶猴繁衍规模很大,这与以下两个原因有关。
这里的菲氏叶猴都是“谦谦君子”,从来不偷吃庄稼,和人类的关系不错。据小杨说,自他懂事起,包括他的爷爷辈,都没听说过菲氏叶猴偷庄稼的事。倒是山里的另一种黑猕猴,把农田当作自家厨房,经常大摇大摆地来掰玉米;而叶猴属的另一种猴类——黑叶猴,“素质”也差,总是跑到地里去挖红薯。但因菲氏叶猴并不“挑食”,所以它们不用担心食物来源。山中植被种类丰富,有羊毛花、野桑、冬青、罗锅叶、西南桦、野竹子、鸡嗉果、野李子、女贞,乌桕等,这些植物的嫩叶、嫩花、果实都是它们喜欢的食物。
另一个原因,则是菲氏叶猴的“多夫多妻制”。这对于维持种群数量起了积极作用。与其他种类猴子不同(猴王霸占众多妻妾),菲氏叶猴“恋爱自由”。但它们在交往中,因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也是常事。我所遇到的这个猴群中就有一只母猴断了尾巴。听说,它在去年的一场“爱情大战”中,被情敌咬断了尾巴。但断尾刚愈合,她就又找到了新“爱情”。我第一次看到它时,它的腹部微微凸起。这次,我欣喜地发现它做了妈妈,怀里正抱着一只金色毛发的小猴。
严守种群“规则”团结一致抗外
尽管菲氏叶猴在择偶方面很“开放”“随意”,可关系到种群未来或在处理对外事务时,它们就是严守规章、智慧团结的。
我听当地人说,每年二月,山中最大的两个菲氏叶猴种群。会聚集到最高的瀑布——左家田瀑布附近,召开一次集体大会。大会的议题,是重新分配山中各个山头和瀑布的主权。而最终分配结果,往往需要菲氏叶猴们通过打架的方式,得以确定。获胜的一方,会得到瀑布和树木最多的山头。一旦胜负确定,输的一方就不会违背“规定”,越界到对方的“地盘”活动。
对内。菲氏叶猴严守“规则”;对外,它们智慧团结。水井村附近有个叫“半山田”的地方,有一片盐渍地。每个月猴子都会到此舔盐吃。我经过附近时。惊动了一条竹叶青,它直往盐渍地窜。恰好猴子们正在那里舔盐,竹叶青突然地闯入,让机警的菲氏叶猴立刻都跳到树上。它们一边吐舌头冲竹叶青吼叫,一边摇树枝。竹叶青面对众多菲氏叶猴,赶紧盘成一个圈,吐着舌头,发出“嘶嘶”声,双方紧张地对峙起来。过了一会,猴子们胆大起来,一个接一个从树上跳下,围观着这个全身碧绿的家伙。当它们凑得近一点,竹叶青便吐出长舌,它们就又集体奔回树上,不一会儿,又纷纷下来。反复几次,竹叶青自知“势单力薄”,识趣地离开了猴子们的“餐厅”。
而另一件事,更是让我体会到了菲氏叶猴的智慧团结。
在新沟坝头瀑布上方,有一个彩虹瀑布,是菲氏叶猴们经常晒太阳的地方,也是羊群觅食的必经之地。本来“你走你的羊肠道,我过我的岩石坡”,羊、猴互不影响,但有时山羊偏要进入猴群的领地,这时,猴子们就会大声吼叫,吐舌头,翻白眼,甚至用力地拍打岩石。灵长类动物的恐吓。对那些没有尝试过猴群厉害的山羊来说,只是色厉内荏的表现,山羊们无动于衷,继续大胆前行。随后,它们就尝到了苦头——接踵而来的石头雨将它们砸得哀嚎不已,但山羊们仍未迅速“撤离”。这时,几只猴子团结协作,奋力推动巨石,准备用石头攻击羊群。山羊们见状,立刻从岩石坡退下,可它们并不甘心放弃,又沿瀑布两侧的树林往上爬。猴子们再次发出警告:猛烈地摇动树枝,站到树上对着山羊淋小便、丢大便。有年轻力壮的猴子竟还折了树枝,朝山羊头部猛打,打得树叶落尽。最终,山羊被打得一路狂跑,就连与此事毫无关系的我,也被猴子淋了小便,而与猴群比较亲近的小杨和老黄,则一点没受到攻击。
开矿毁林赶跑濒危侯群禁猎禁伐重还叶猴家园
见到猴群抗外的场面后,我不禁疑惑,菲氏叶猴外表温驯,为何领土意识如此强烈?同行的人解释。这一切其实与人们从前打猎、采矿和毁林有关。
九十年代早期,小杨还是孩子时,到山上放牛。发现满山都是叶猴,他估计至少有上千只。但山里交通不便,生活条件艰苦,如果要吃肉,村民便会到山上打猎。那时,人们一般不打叶猴,因为猴肉不够美味,但会打豺和毛冠鹿。可当豺和毛冠鹿没有后,大家便会打猴。小杨记得,有一次和舅舅进山打猎,打到八只猴子,当天吃不完的肉,用盐腌了,做成干巴留着吃,或者拿到山下兑生活用品。打猎对猴群繁衍生息,造成了直接的破坏,而后来的硅矿开采和种植经济林,又破坏了猴群赖以生存的环境。
在九十年代末期,这里开了一座硅矿。开矿一开始,便把猴子们最喜欢的一棵大龙抱树(四个成年人手牵手都围不起来的树)砍了。并且,硅矿开采还引发了噪音污染、粉尘污染和泥石流灾害。甚至污染了水源。以前,这里的河流鱼虾成群,开矿后,受到严重污染,死水一潭。所以,硅矿开采期间,人们逐渐看不到了菲氏叶猴的身影。这座硅矿关停时,植被全无的山地,仍像一个大大的耳光,打在群山之上。
到了新世纪初期,当地人口中开始流传:“山顶戴顶绿帽子(栽西南桦、杉树),山腰缠起钱袋子(石斛、茶场),山脚屯起粮屯子(玉米、小麦等农作物)。”当时。这里掀起一股改造低产林的热潮,不能带来经济利益的雨林被大面积砍伐。这个时期,当地人没再见到过菲氏叶猴的身影。
幸运的是,近年来政府重视生态环境保护,严禁打猎,也不准砍伐原始森林,连人工种植的西南桦也不准砍伐,石斛、茶场也不再新增种植面积。于是,这片森林中便再次出现菲氏叶猴的身影。2018年4月,为更好地保护菲氏叶猴,中科院在山中装了大量红外相机,这将为观察菲氏叶猴的个体数量、种群分布、生态行为等,提供更科学、更准确的信息。
禁猎禁伐后,小杨感到很高兴,因为他和别人曾犯下的大错。终于可以得到弥补。小杨说,矿山刚关停没多久,这里就来了十几只菲氏叶猴。他估计,它们是从新沟坝头瀑布的猴群中分出来的。在小杨看来,也许再过三年,矿山就会变绿,再过十年,菲氏叶猴的种群就会稳定下来。
想起猴群对山羊的攻击,我既理解,又有点担忧。我前后四次经过那儿,四次都碰到羊群進山。羊蹄子就像铁镐一般尖厉,会踩毁纤弱的植物,并且这些植物很难再重新生长。这一方面不利于森林再生,另一方面又容易让菲氏叶猴和牧羊人再起冲突。我曾和芒市有关部门交流,建议将禁牧区范围重新划分。凡是猴群经常活动的地方,都应划为禁牧区。他们听了我的建议,非常重视,表示禁牧区的范围会考虑重新划分。
当初,因人类无知、自私、贪婪,菲氏叶猴“消失”在了自己的家园,而当人类保护环境的意识觉醒后,它们又出现了。我真切地希望,这一片重新苏醒的森林,不会再次被自私、贪婪所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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