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那时山花烂漫，遍地芬芳，从远处走来，只迷了眼、闻了香。山风一袭，不过春草一梦，奈何枝梗不醒秋声。
夜，很深，憾无虫鸣，幸有微光。谁家顽娃还挂于山间，摇曳在黑夜中，吼着一首无人问津的曲调。牛娃躺在布满青苔的巨石上，很是不解，自己每天起早贪黑地带着牛儿吃遍沃草，纵横在山野中与花鸟欢唱，与幼虫细语，牛儿也开心，他也很欢乐。阿妈为什么还是要把他送进学堂，去学那些让他头痛的烦经冗文？上次看到了阿哥的课本，那些符文还不如鹅卵石的纹理来得清晰，在脑子面绕来然去缠成一股麻，十岁的牛娃解不开。
阿妈说，明天会有小车来接我和草娃去学堂，今天牛不用吃草。草娃比我大三岁，他家太穷，牛都没有，我放牛他就割草，通常我的工作就是看着牛、看着他以及在牛背上唱歌。草娃会背着草料连翻几座山，然后低价卖给牛场。我每次只陪他翻两座山，那地方是山口，我不敢再往前。草娃总说翻完剩下的山他就可以到牛场了，他还说里面的牛又肥又壮，比起我的小牛儿强太多了。每次到山口，草娃都会邀请我去牛场看牛，我才不会去！我看着黑暗中的那几座山，那里是我不认识的路，不熟悉的虫鸣，还有小牛儿没吃过的草，我害怕那里的牛真的比过我的牛，我实在是找不到其他更肥沃的草让牛儿吃了。草娃一去隔天才会回来，今天晚上草娃就要回来了，我在路上等他，准备让他和我一起抵抗阿妈的决定，我想草娃一定会更愿意去牛场送草赚钱的，而不是在学堂睡觉。
那天晚上，夜风拨开浓云，山兽享受黑夜，牛娃等到了疲惫不堪的草娃。可这一切并没有牛娃想得那么顺利，他给草娃说明来意后，草娃不再一如的平静，双眉拎成疙瘩，暴吼的样子吓坏了他，草娃说他不喜欢割草，也不喜欢在牛背上唱歌，他喜欢大山外面的世界。争吵在空谷里惊乱了夜鸦，叫散了沉寂，晕在两娃憋得通红的脸上。
对，我就是想放一辈子的牛，小牛儿会成为大牛儿的，我会在牛背上唱更多的歌。草娃的话和表情惹恼了我，我开始更厌弃上学这件事。摸着黑夜，我越到山口，这里马上就会有一辆小车带着草娃去上学，不会有我。阿妈知道后肯定会很生气，甚至用藤条抽我一顿，阿爸应该也会动手，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妥协的。太阳出来之前总是很冷的，在草垛里缩成一团，我开始想念我的小牛儿，只有它能明白我，以前我以为草娃也可以的，没想到他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山野之约。
天将亮未亮，惺忪的眼里倒映着草娃乘车决绝离去的背影和阿妈哭红的双眼。草娃走了，以后山上只有我和小牛儿了，他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他自己放弃了绿草蓝空、花果野食，我们不再是朋友。
后来啊，在小牛儿长成了大牛儿的过程中，草娃也回来过几次。他伙同阿妈还企图着让我去上学，看着牛儿越长越大，草娃依旧寒酸的模样，我越是觉得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用沉默拒绝了一切，依旧爬在牛背上唱着我的歌。可在后几年，听说草娃得了个什么奖，可气派了，我一点都不在乎，更没有嫉妒。当我们都长大了的时候，草娃回来了，这一次他整个人都变了，从头到脚都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草娃，他说他以后都不会回村了，他终于走出了大山。
那一刻，我心悸了，这几年，我也曾多次越过山口去到牛场，那里的牛确实又大又壮，还有许多我不曾在大山里见过的，着实吸引人。草娃也和外面的人越来越像，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不会做的事，我开始害怕，比那个晚上还让人害怕……
最后，小牛儿老了，我也老了。那块巨石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好像多了点当年草娃背篓里的颜色，我不再爬上牛背唱歌，更多时候我在沉默。如果当年，我冲出山口的那个草垛，坐在草娃的身边，一起去学堂，我们还能不能成为山外面的最佳拍档？问着老牛，它也不理我，可能也在为我感叹吧。
一杆草烟，一头老牛，两双浑浊的眼被这清冷的秋声流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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