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

我是一个小兵，跟随蒙挚蒙大统领守卫皇宫的金砖玉瓦，啊呸，是皇宫的安全。

不过说起来皇宫真的是气派，我原本每日守的东华门上就镶有一大片金灿灿的金子，每日太阳升起，那金子反射的金光就辣得我的眼睛生疼。我的娘呀，要是扣一块下来带回家我就能去京城的周家布庄，买上五六块上好的绸缎，再去点妆阁买几副首饰，去那巷头的赵家姑娘家提亲了。

赵家姑娘的父亲是卖豆腐的，可能是赵家姑娘每一餐都离不开豆腐的缘故，所以长的白白嫩嫩的，跟赵家的水豆腐一样清甜。

我思慕赵家姑娘已久，想必她心里也有我，有一次她去河边洗完衣服回来，温柔款款地向我走来，却是羞怯地扭过头去看白粉墙，不敢与我直视。白白嫩嫩的脸上透出一抹粉红，就像那夏日的白粉荷花，弯弯的眉毛垂下，像月夜柳树俊俏的姿态，煞是好看。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我一定要去她家提亲。待她及笄。

父亲说，男人这一辈子，要成家立业。成家，自然是与赵家姑娘了，立业嘛，我也是热血男儿，也想要在沙场上英勇杀敌，建立一番功业，然后骑着骏马凯旋归来，带上聘礼，求娶我的赵家姑娘。

但是，我又想到沙场刀剑无眼，万一被刀剑一抹，血滴飞溅，两眼一闭，就再也见不着白白嫩嫩的赵家姑娘了。

于是，我赶紧打消这个念头。于是拜托一个八辈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的舅舅，跟他说明来意之后扯了半天的鸡鸭鱼鹅，最终他不耐烦地答应了给我寻一门守城门的差事。

我被派遣去东华门守门。每日除了可以看到门上馋眼睛的金子之外，就是来来往往的宫太监。不过说起来割了那个之后，真的变得阴柔起来，声音也如同女子一般尖细，想到此事裤裆一阵发凉。

偶尔也会看到皇子，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进入皇宫，衣诀飘飘，英姿飒爽，如传说一般丰神俊朗，皇家的高贵血统果真不一样。但是，也只是比我帅一点点而已，比起皇子，我想赵家姑娘还是会多喜欢我一点，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其实我更想一睹宫里天仙般的宫嫔，这个可不能告诉赵家姑娘，她会生气的。不过，可以看到她因我生气而杏眼圆睁气鼓鼓的模样那也挺不错的。嘿嘿嘿，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

大队长眉头一挑，像我扔来一记眼刀，粗声粗气地呵斥我:“你大爷的，整天呵呵地傻笑跟个发春的母猪一样，又想到哪个娘们的床上了，全部给我警醒点，出了事，那可是杀头的重罪。”说罢，其他也都低头忍笑。

我假装被吓到了似的，挺了挺腰，不理会他们的嘲笑。心思却不知不觉飘到了赵姑娘那里去。

我以为，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等到攒够了聘礼钱，就求娶赵姑娘，然后生个大胖娃娃，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可是，没想到，要变天了，誉王造反了。

起先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守门小兵，本来祸不及我，大概是天妒英才吧，将我卷入这皇宫纷争之中。

原本我只是在东华门守门，后来蒙大统领见我体力好体格健壮人又机灵，还有长的比较帅气吧，于是将我收与麾下，维护这偌大皇宫的安全。

我从一扇城门走向了皇宫更多的角落，也听过了每一隅的窃窃私语。这皇宫，虽比村野繁华，却也不乏平常人家的父子情深，夫妇的你侬我侬，但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谁知道呢。

我起先还把这当成是一件伟大的事业，想着哪天，皇上恰好遇刺，而我又恰好路过，恰好救了惊慌失措的皇上，恰好入了惊惶未定的皇上的龙眼，从此成为皇上青睐有加的御前侍卫，平步青云，扬眉吐气，光耀门楣。

想到此时赵姑娘便会温温柔柔地望着我道:“黎大哥，你真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大英雄，我，我，我一见你便心生欢喜。”说完，就羞红了脸垂下头来，似乎再等我拉起她的玉手捧在我的双手上，双眼含情满脸郑重地对她说:“唯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然后顺其自然地将这暖香软玉揽入怀中。此情此景想想就觉得甚美。

这天，这老皇上要去九安山狩猎。我便随着蒙大统领的大军出发了。

春天，是动物长膘的季节，此时的野味，鲜嫩肥美，在牙齿间厮磨的快感真是意犹未尽。但我们终究是下人，只能随从伴驾，并不参与打猎，最后也只能捡陛下的赏赐打一打牙祭。虽说如此，皇恩浩荡，这也是极大的恩赐。

第一次到这个天子的行宫我还是极为新奇的，但也不敢忘我的职责所在，尽心尽力维护皇室宗亲安全。

可是，誉王反了。先是控制京城禁军，紧接着带领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九安山前进。

黑云压城城欲摧。

九安山上空气凝固起来，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

唉，都是自家的，天家的为了权力就得窝里斗。

兵临城下。

他娘的，我们人这么少，简直以卵击石，靖王殿下，你可要快快将援兵带至。

砰，砰，砰，城门塌了。

相顾无言，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我们本都是南梁的好儿郎，如果不是因为受人蒙骗，我们也许会在某一个寒冷的的冬夜，温一壶烈酒，高声谈笑，聊一聊哪家的骏马最勇猛，想一想哪家的姑娘曾入我心，豪迈的笑声会穿过树梢，惊扰了天上的星辰。

杀。

好儿郎，执刀剑，除佞贼，卫吾国。

刀剑无眼，弓箭齐飞，狼烟四起，一片铺天盖地的血红，如同奈何桥两岸灼烧的彼岸花。

一声声黄河般撼天的咆哮，一双双虎豹般无畏的眼神，一颗颗满腔热血滚烫的心，又有谁懂那背后无声的叹息。

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胆小怕死之人，死了，我就吃不到香喷喷的油鸡腿，无法给我的爹娘养老送终，无法与我心爱的赵家姑娘花前月下，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所以我一定有拼死保护我的小命，绝不去招惹村头那只凶恶的旺财，绝不能去烟花柳巷沾染上梅毒，虽然那里有着京城最婀娜多姿弱风拂柳之姿的姑娘，其实是因为赵家姑娘肯定不喜欢去那种地方的男人，所以，只能暂且忍一忍，嘿嘿。

可是，在这种时刻，我竟然无声无息地被洗脑了。我不想死，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在蛊惑着我往前冲啊，拼命杀啊，老子不怕死啊啊啊啊啊啊。

我果然是个隐藏的天生的英雄，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敌军一个个倒下，我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酣畅淋漓，像炎炎夏日喉咙冒烟吃上了院子后的古井冰镇的红瓤西瓜。

累。

敌军一茬一茬地倒下，又像韭菜一茬一茬地疯狂生长，黑压压的一片。

恣意生长的红，满地鲜血，到处狂舞火焰箭矢，杀红了眼。

拼尽全力杀尽眼前的敌人，却无力应对尾随其来的敌方援军。

死亡阴影笼罩在整座行宫，牛头马面阴兵的脚步忙碌起来。

以前害怕战死沙场，现在在死亡面前只害怕无力束手待毙，死，也要拼尽全力。

嘭，咻咻咻。

漫天飞舞的箭雨，滴落在许多人心头，劳累的身体随之停止，在这一刻，许多人，应该像我一般，看到自己杀尽敌军，荣归故乡，挽着柔荑，缓缓走在满地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