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记秋的来访

深夜，记秋的来访

门没锁，虚掩着，纱窗也未设，秋见此状，以片缕风的凉意，她就进来找我了：但区别于多数不速之客那样率意寇入，她很礼貌地在经行处留下了悄然的问候：

“这么晚了，我进来的话不打扰吧？”

其实是打扰的。四张连体的床上有三个人正在酣睡，他们莫不是在白日里精力过剩的汉子。但我还是为她留了门边的一条缝，以及手边的一盏灯。我将窗户关紧了；灯下飞舞着几只精致的蛾子，预备上演扑火的唯美悲剧。我生怕冷到它们的翅膀，冷得它们畏葸不前。

“这才哪到哪，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快进来聊聊天吧，我正愁没有语伴。”

“那真是太巧了，我也正愁。”

“不会吧？清风明月不是古来匹配、伉俪情深么？”

深夜，记秋的来访

“关于爱和被爱，已经是说来话长——不过不管怎么说，来自宇宙的孤独感，迫使我在人世间寻找一点可能的慰藉。”

“这里我却与你想法不同了。我大约是通过面向浩瀚宇宙，来消解人世间这点微不足道的孤独感。”

“那你能代表人世间吗？”同样，另一个反诘道，“那你也能代表宇宙吗？”

往往古老的哲学命题，似乎就到这里告一终结了。然而，秋和我都未曾彼此示弱或在内心气馁；秋先发新一轮的难了。

“你是农历八月十五过的生日？”

“是，但主要过阳历的。”

“阳历生日当夜，你发了一条说说，收获了有记录以来最多的赞和评论，你有怎样的感受吗？”

“还是很感动的。其实，最好是自己不主动发说说，这样的话就不用只奔着感动自己的小目标了。累。”

“关于中秋节的月亮呢？”

“如果单看月之空还是空之月，年年岁岁都相似，没啥感受的。不过，所幸我是月之子，结合着对自我的观照，会产生一些形而上的，诸如“我乃一瞬，月是千古”这样的感悟。打去年中秋起，我才忽然有了这种意识。”

“确实如此。苏轼也说：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当然，人也是在慢慢老去的路上，才能渐渐涉及生死、去就这些二律背反的本质命题罢。”

我隐约听见窗外的万籁唏嘘不已，到处重重叠叠的声响；可我明明是关紧了窗的。秋的眉目忽然低垂了下去，时而点头和摇头，小有幅度，不谙频率。我知道她在沉吟。

“到头来我还是无法逾越这旷代绝古的忧伤的。每当我捱过一年的中秋，我的领悟便平添多一份的灰色。”

她凑上来，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亿万年来，你们的相遇又岂止一瞬？所以你又何须忧愁？如今只是所谓的“为月忧云”罢，我好像听说这些天多有雨意，月亮又岂愿容颜被遮？因此月为了不让你多虑，便躲起来了。待到三五之夜，你瞧好了，月亮总会明明白白地出现的。以月之子之名起誓，我多年来赏月的经验这么告诉我的。”

终于，她走向了门缝，好像是要离开的意思。“你要走了吗？”我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许。这或许是一日之中的苦寒时分。我也走向了门缝，可能是有什么问题要问，但一时间脑袋空空。

“谢谢你为我解答了那个长久的困惑。”她只有后踵还没出门，忽然停住和发声了。“可你就不想问问我准备去哪？”

“你去哪在哪，其实都一样；不过烦请答应我一件事，那样，我或许在若干年后会将忧伤转化成慰藉。”

“请说。”

“请一定记得这回，哪怕是唯一的一回深夜的造访——忘掉了我也行，但最好把我记住！”

“当然。我答应你。”

秋翩然离去了，不着一点痕迹。听着灯管里头滋滋作响，灯光照着我伏案，安详地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