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员王德斌任了藕池派出所所长,他表示决不辜负组织的期望,一是要在藕池搞出一些成绩,把这里的‘’土流子‘’整得服服贴贴。他要内勤写了一个工作计划,带着指导员一起去向镇主要领导汇报。领导接过工作计划瞟了一眼,然后说:很欢迎王所长到来。早听说你是很有威信的所长,你们的工作安排非常好,我都支持。另外我有三点想法供你们参考:一、公安工作一定要围绕党的工作、政府工作的指挥棒转,不能只低头拉车,要抬头看路;二、抓住工作重点,维护基层政权。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对双抢、防汛、夏收、水利建设、春耕生产中与基层干部作对的坏分子要坚决打击,该绳子以法的要绳子以法。绳子以法就是用绳子捆么;三、你们的工作计划中把派出所比作镇里的‘’刀把子,‘’
我认为非常地其分,非常地恰如。我还要加一句,你们是我们的‘枪杆子’,我们的威信更要靠你们维护。你们该穿警服的时候一定要穿警服,该别枪的时候要别枪 ,街上的几个‘土流子’算不了什么,没有几个‘土流子’,你们派出所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你们的重点工作就是要围绕我们镇里的中心工作转。另外,你们每年那个‘农转非’,要拿到镇里来研究,主要是解决镇干部的家属、子女农村户口转城镇户口的问题。这是一个政治任务。另外,为了体现镇党委对公安工作的重视,我代表党委决定,每月增拔派出所工作经费200元。听了领导的一番指示,王德斌有点不高兴,想解释几句。指导员暗暗扯了几下他的衣袖,看了他一眼,然后表态说:领导的指示非常切合公安工作的实际,我们一定按您的意见把工作落实到位,不出偏差不走样。领导接着说:很好,你们大胆工作,你们有了成绩,我也会向公安局向县委报告的。于是握了手,告了别。这个程序在官场叫汇报,在江湖上叫做拜码头。
王所长拜了码头出来心里依然别扭,无论从工作角度还是私人礼节来看,他都认为这个领导很跋扈,很不尊重人。于是对指导员说道:我们好好的工作安排就被他否了,群众怎么看我们?还有哪个‘农转非’指标,每年就七、八个,他们全都要拿过去,今后镇直单位我们怎么搞关系。我在南闸那边,一个农转非指标要卖一万元,派出所一年的经费都有了,谁希罕他那个每月两百块。指导员劝所长压压火,然后仔细告诉他:
藕池这个地方不比南闸,以前还是石首的县城哩。地理位置不比一般镇区,这几年工业发展又很快,在县领导心目中是‘幺儿子’的角色。‘一把手’又更是牛逼,一般都是县委委员,有的还是常委,干几年上去都会当县领导,当个公安局长算是平级调动,我们不要惹毛他。上上届的所长与镇‘一把手’关系处理不好,也是为中心工作,也是为户口指标拍了桌子。镇委成员集体写告状信到县委,把他调到孟溪去当了特派员。这还不算,‘一把手’后来当了公安局长,就把他贬到看守所当了副所长,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指导员虽然与所长在行政上是一个级别是一样职务,但如果所长加入当地党委,那就不只是牵头负责的安排了,那就是堂堂正正的镇委领导兼派出所所长。也有跟区、镇搞不好关系的派出所长加不了党委的,那么回公安局机关一般都会任科股队所副职,下乡白干那么些年。
王所长对这些道理还是懂的,不过南闸区那边的领导没有藕池这边‘牛逼’,平时关系也处的好,王特派员在南闸也是区委委员,说话办事春风得意。公安派出所与当地党委关系很微妙,说是双重领导,但派出所工作性质不比一般单位,镇区的工作也离不开派出所的支持。再者,人事权、经济权也在公安局,一般情况下镇、区干涉不了。那边领导厉害的,会笼络的,给点小恩惠的,派出所就会围着指挥捧蹓蹓转。否则,个别‘黄腿’所长还会在领导头上做窝。不知情的问,区长与派出所长哪个官大?派出所长自己答道:哪个官大不重要,我们只看谁有枪!
王德斌寻思琢磨后叹了一口气说:指导员,看来我们的工作计划会落空。县局打算派我去省公安学校培训,我昨天回话说刚上任,让我考虑一下,所以到现在还没回话。这样,我先去培训,你在家负责工作,免得与那边把关系搞僵不好。指导员客套说,你是‘一把手’,你走了散马无龙头,我怕是‘挑土’(临时负责)不好。王得斌笑了笑:你我兄弟,讲这些干嘛。
公安、石首一带许多方言很诙谐很有俚趣。比如指导员郑作刚刚才讲的那个‘挑土’,不了解的以为真的是用箢箕、扁担去挑土,这样理解就与原意大相径庭。这个‘挑土,’原是牌场上的俗语,意思是顶替别人做什么事。还有‘顶罐’这个词,大意与‘挑土’差不多,后引申到生活中工作中,表示暂时代替别人做什么事。王德斌所长见势不妙,找到局领导同意去省公校培训学习,一副重担交给了指导员郑祚刚‘挑土。’郑祚刚这个人在基层派出所工作多年,细致有余,阳刚不足,局里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也是挺合适的。先后辅了三届所长,自己没有转正的奢望,局里人事变动也从未考虑到他。前两届所长结局都不是很好,郑祚刚一比较,心里也挺知足的。再说,平时出头露面得罪人的事都是所长的,他不在上也不在下,帮人做过不少好事,干部群众都喜欢,他本人也落得个好口碑。这一次不行了,‘挑了土’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王德斌所长前脚走,县局局长后脚就亲临藕池指导工作。公安局长虽然不是县领导,但位置的重要连三岁小孩也知道。郑祚刚于是赶紧报告镇主要领导,措词当然十分慎重。既要能请动‘土皇帝’来陪顶头上司,又要把话讲到位给‘土皇帝’面子。这个玄机,指导员郑祚刚还是会弄的。果然,不到半小时,镇里一、二把手,还有管政法的副书记、副镇长、镇政法办主任一行五人匆匆忙忙就赶到派出所拜见公安局长。见面客套寒喧后,局长就开始了解镇里的治安情况和派出所民警的表现。镇长汇报,先莺歌燕舞,再谦虚客套。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不过三。然后对派出所工作充分肯定,对全所民警进行评价表场。王所长刚调来,又去省公校学习不在场,所以镇长重点表扬了指导员郑祚刚。镇长讲完,请书记补充。书记说,镇长的汇报我完全赞同,有两点补充意见:一是指导员郑祚刚同志在基层派出所任职多年,工作勤勤恳恳,会做群众工作,口碑又好,建议县局党委在人事变动时考虑提拔重用;二是藕池这个地方地理位置特殊,恳请局长在各项政策上倾斜、优待。特别是我镇干部‘半边户’太多,每年‘农转非’压力很大,可否高看一等,厚爱一层,给我镇再增加几个指标,在这里我先代表基层干部感谢大局长。书记讲到这里带头鼓起掌来,在座的也跟着鼓掌,这样气氛顿时就闹起来了。局长觉着很受用,伸出双手招呼大家不用客气。局长最后讲话,对藕池镇的治安工作进行了充分肯定,对镇领导对公安工作的重视支持表示了感谢。没有评价派出所的工作,也没有对书记、镇长表扬、推荐指导员郑祚刚的建议做出回应,只是要求派出所要摆正关系,主动争取镇委领导。局长还提醒郑指导员,藕池镇的治安情况很不平静,最近很多案件没破,公共场所秩序混乱,群众意见很大,希望全所引起足够重视。
局长讲到这里,气氛就变得有点紧张。指导员有点慌,镇一干领导都感觉刺耳。但局长毕竟是‘老江湖,’话锋一转对书记笑道:当然,目前全国的局势大体相同,党中央引起了足够重视,可能会有重大决策出台。我们要赶在中央政策出台之前先行一步,摸准情况,全面整顿。我局将对重点区域展开攻坚战,派出工作组。同时也请镇委高度重视,加强领导。目前,派出所警力不够,书记可否考虑从镇直单位、农村大队抽调一部分力量,集中到派出所开展工作。至于‘农转非’指标,请书记放心,我先表态增加四个,回去再征求党委其他同志的意见。局长话音未落,室内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到了吃饭的时候,书记说,大局长轻车简从又不打招呼,我们准备不充分,指导员你看去哪家餐馆比较合适?指导员回答说,镇酒厂食堂已经安排好,请领导一同前去就餐。镇长接口说道,到食堂用餐好,既注意了社会影响,又比街面餐馆卫生,指导员会办事。这样,局长就高高兴兴随众来到“黄山头”酒厂食堂就餐。食堂内有一个大包间,一个大圆桌能坐十几个人,这样的包间县城也很少见,局长一落座,脸色就变了。后又连续上了十几道菜,提一塑胶壶来斟酒。局长拿掉自已桌前的杯子对指导员说:老郑,生活标准你都忘记了?四菜一汤,你搞出这么一大桌,今后报销你在发票上注明招待局长,我可受不了。指导员平时是个活泛人,但在局长面前到底有些紧张,支支吾吾的。镇长见状上来解围说,赶紧撤。撤了镇长又拉着指导员到厨房把菜用四大钵混装,另外还赶做了一大盆粉丝蛋汤一起再端出来。局长见镇长亲自端菜上桌就又有了笑相,满口赞道: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很好。指导员,这个客是我们请镇领导,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指导员马上点头说:按局长的指示办,我懂我懂。于是满桌谈笑风声。
送走局长第二天一大清早,那个改用四大钵的镇长到派出所找到郑祚刚指导员说:红光大队那个地方“巴垸子”加固,全镇上了千余劳力,我们一起去巡视一下,杀几只鸡给猴看,一是给大队干部们撑腰壮胆,二是显显派出所威风,让“土流子”有所敬畏。郑祚刚却说:镇长,昨天局长变相批评我们,您在场不是见证了吗?局长命令我们把整治的重点放在镇区,我认为也很有道理。镇长说,天高皇帝远,他局长一年难得下来一趟,说几句大话,屁股一抬走人。郑祚刚说:这次恐怕不一样,还说要派工作组哩。镇长有点不耐烦地说:到时候再说吧。我这可是向你传达书记的意见啰。咱们“一把手”很赏识你,昨天不是替你说了话吗?再说,他又是往上走的人,好多人想巴结都难得巴结上,你要抓住机会哟。郑祚刚见镇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想到昨天他又在关键时候替自已解了围,便不在解释,摸了一下后脑勺对镇长笑道:你说怎么搞?镇长见自已的一番柔中带刚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也笑着说:我们反正都是在为人民服务,听领导吩咐办事。中心工作这一块书记很重视,我们应该围绕他的指挥棒转。你带两个招聘民警,我去喊来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副镇长和政法办主任一起到红光那边去察看察看。你要把“短火(手枪)”带上,穿上警服威威风风的,为今后转正当所长造点势。事己至此,说再多的话也没有用了。郑祚刚心想,你镇长想狐假虎威自己造势树威信,还把便宜话、高帽子送给我,好吧,装一回孙子,跟你镇长把面子给足。
“土匠”郑祚刚身穿白、蓝制服,戴着大盖帽,还别了“短火”随镇长一行来到红光加固堤防的工地现场。红光这个地方虽然从全局工作角度来讲无足轻重,但人杰地灵,小地方在中央出了个大官,不但镇领导重视,县委书记、县长们都不敢含糊。住队来红光,树典型来红光,年底慰问也是来红光。红光大队有一个叫“曹堆滚”的,平时在大队不听干部的话不买干部的账,对那个“大干部”在乡下的亲戚也敢惹。上面发了话,要给这个“曹堆滚”一点颜色看看。这个只在镇长心里装着,指导员郑祚刚却是局外人。镇长一行在工地耀武扬威一圈,没见着那个“曹堆滚”。工地上红旗招展,挑堤的民工热火朝天,镇长今天没有心思欣赏这个,心里只装着那个杀鸡吓猴。政法办主任指着近处一个挑堤的民工对镇长说:您看那个穿嗽叭裤的年轻伢吊而郎当的,头发蓄那么长,象不象一个“土流子”?镇长说:穿嗽叭裤上堤,明摆着态度有问题,指导员,我们要对这种现象公开打击制止。两个招聘民警闻听,迅速跑过去将那个穿嗽叭裤的年轻人传唤过来。年轻人对镇长说:我又没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镇长呵斥道:你头发蓄这么长,嗽叭裤直飘飘神,人家挑土一大担,你挑半担土,分明思想有问题,劳动态度有问题,不抓你抓谁?年轻人回道:蓄长头发穿嗽叭裤是我的自由,你们管不着!
“啊!还管不着,还要自由啊?我今天就让你自由。指导员,给他上铐子。你们几个把他的嗽叭裤给我撕了。”镇长发了话,除了郑祚刚,几个镇干部还有几两个招聘民警一拥而上,将这个年轻人按倒在地,反过双手铐上,将嗽叭裤从下撕到裤裆。年轻人也是有个性的人,很不“服箍”,破口大骂这几个镇干部。看热闹的民工的越围越多,不知谁说一句:你们这样太不像话,人家伢儿在挑堤,又没犯法,凭什么抓人打人。一句落音,其它民工齐声吼道:抓起来,把他们抓起来。边吼边向这几个围过来。镇长和几个干部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指导员郑祚刚没有随他们跑,他感觉穿着警服,戴着大盖帽,跑起来有失身份有失体面,铐人撕裤子自己也没干,便站在那里硬撑着。那个年轻人被反铐着手仍躺在地上狼狈地哭骂着,民工们被激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将郑祚刚的大盖帽摘下,上身白警服也被人强行挎下。郑祚刚想跟大家解释什么,但民工们七嘴八舌,愤愤不平。有人要他把手铐打开,把年轻人放了。郑祚刚说:人不是我铐的,钥匙也不在我手上,让他跟我一起到派出所去打开。那个年轻人哭骂道:你想把老子骗去关起来,老子不会上你的当。民工闻听又不等郑祚刚解释,纷纷围上来揪着他搜身,折腾一会还是没搜着手铐钥匙便有人说:老子们不挑堤了,都回去,挑堤还被打,这是什么世道。后来,大队干部闻讯赶来解围,那一伙民工扶起年轻人,说是去砸开手铐,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郑祚刚在大队干部的解救下,捡回了大盖帽和白警服,然后骑上自行车离开这里。及至回所洗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警容,突然摸一下腰间,一阵冷汗冒了出来:那个硬梆梆的“短火”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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