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班，科室接诊了一位五十二岁的孕期妈妈。看了病例，孕期四个月加先兆性流产。旁边的小护士看着病例捂着嘴惊叹道：“上面写着打了两年黄体酮做了四次试管婴儿呀！”
我明白小护士惊叹的原因。做一次试管婴儿意味着要历经数不清的抽血，做宫腔镜，打促排卵针，再到一次次的取卵。在每次试管周期里等待你的都是一次次抽血，整个人仿佛变成一个生育的机器。
这是一般人都承受不了的，更何况是做了四次试管婴儿的。看着病床上的中年女人，显然也是为了这个孩子吃尽了苦头。那本就不年轻的脸上更是面容憔悴，眼角边的鱼尾纹更是像刀刻进去的样子，尽显沧桑。
这位高龄产妇显然是比正常的孕妇吃了更多的苦头。身体的素质原因造成胚胎发育并不是很好，头两个月一直靠着打黄体酮来保胎，屁股上也都是打针留下的淤青。由于整日都需要卧床，整个人看上去都满是颓势。
查完房出来，小护士悄悄的在我耳边嘀咕，“你说她跟我妈年纪差不多大，怎么还在生孩子啊。是不是。。。”
我回头瞪了小丫头一眼，小护士知趣的闭上了嘴。我知道她的意思，这位产妇已经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一般这个年纪还这么费心牢里要孩子的，通常都是失独家庭。父母没有办法接受失去孩子的现实，用尽一切办法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类似这样的故事，在每天充斥的生离死别的医院，却是让人唏嘘确常见的。
就当我们都默认了这样的故事情节时候故事的展开却是总能换一个方向。
一天我正在旁边病房查床，小护士急急忙忙跑过来告诉我“王医生，25号床产妇跟别吵起来了。”
听完这话我脚下生风，急急忙忙的赶过去。这可不是闹得玩的，为了保住这个胎我们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吃喝拉撒都不准产妇下床，简直成了我们科室的重点保护对象。
进了病房我就看到25号病床前围了一圈交头接耳看热闹的人，费力从人群里挤了进去看到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看模样就是二十多岁，还有着一副学生特有的纯真。
女孩身边还放着一个拉杆箱，显然是刚刚从外地赶过来。
我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情况，病房里不准喧哗你们不知道吗？这里出了问题谁负责。”
这话说完，躺在病床上的25号产妇赶忙说道：“医生，没事。这是我闺女，小孩不懂事，您别见怪。”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那女孩本就哭肿的眼睛又冒出泪花，“我不懂事，我怎么不懂事了。要不是我听小姨说漏了嘴，我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们生这个孩子考虑过我嘛？”
这话说完，就听到身边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明显25号床的产妇没想到女儿会给自己这么个没脸，顿时声音也提升了好几度，“我这一把年纪图什么，我不就为了你。这生了的弟弟不就是你最亲的人吗，以后你也有个依靠，你们俩也能互相扶持一些。没想到你这么自私，我就话说到这里，你弟弟生出来以后你就得没事帮帮他，这就是你当姐姐的义务。你去英国留学的事情就先放放吧，等你弟弟出生了怕是没有那么多闲钱了。”
女孩明显没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样的一段话，顿时眼泪不住的流了下来。过了好久才缓缓地说道，“我本来没准备不管这个孩子，但是你们却从来没想过这个孩子的未来。如果你们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去照料他的一生，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如果你们要我为他这一生去买单，对不起我做不到。”
然后头也不回的拎着行李箱走出了病房，耳后还传来她母亲数落她的声音。
我紧了眉，将这一屋子看热闹的撵了出去。
回头看25床的产妇，还在喋喋不休的跟隔壁床的讲她的女儿花了家里多少钱，该以后为她这个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承担多少开销。
走出病房，小护士小声嘀咕着，“她闺女可真可怜，自己要当姐姐竟然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她家人就是想让她当扶弟魔，这妥妥就是一个现实版的樊胜美啊。”
我转了身叹了一口气不在说话，小护士也紧紧跟在我身后去下一个病房查房。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见到这个女孩。
这个产妇也几乎都是一个人在医院待着，老公来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等到有一次四维排畸，发现孩子可能有先天性心脏病，经过各方面会诊，都建议放弃这个孩子。
但是产妇却是犹豫不决,“这可是个男孩，而且是我废了那么大力气怀上的。。。您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看了看四维图像，叹了口气。其实一个孩子如果是自然原因的流产，医生是不建议保胎的，毕竟这也是一种优胜劣汰。
“这个孩子如果勉强要生，可能会有早产的可能。而且先天性心脏病是要跟这个孩子一生的手术治疗之后也需要终生服药。而且他需要非常好的照顾。这是非常考验人的耐心与精力的，而且这也将是一大笔开销。”
本以为这番话后产妇会慎重的考虑下，没想到她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看来能生下来，那就好那就好。没事，以后他弟弟有我闺女呢，大不了就是晚点结婚，那她弟弟她能不管嘛。”然后露出一抹笑容。
在那一瞬间我瞬间感到了背后一片凉意。那是我从业数十年间从没感到，哪怕是我见了那么多死亡的瞬间，却从没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到刺骨的凉意。
这份寒冷来自于对人性竟能如此凉薄的唏嘘。更在于亲生父母能将自己的孩子算计到这样的地步，为了一个患有先天性重疾的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可以致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于不顾。
不出所料，几个月过去25号床的产妇果然早产出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男婴，但是生下来就住进了保温箱。等待孩子的将是一场场大型手术以及手术结束后也不能剧烈运动的身体。
这注定了他将拥有一个不同于别的孩子的人生。
某天值班，又跟八卦的小护士排到一起。她看了看左右两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然后附在我耳边悄咪咪的对我说，“医生，你记不记得25号床的那个产妇？”
本来正在写病历的我停了笔，转头看向她，“就是那个先天心脏病的那个？”
小护士赶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知道产妇她不是有个女儿嘛，那天我听别的护士说的，她女儿直接办理出国了好像是跟家里说了不准备回来了，走之前还把家里老人之前给她的房产给留了下来，说就当送给这个未谋面的弟弟最后一点东西。他妈现在碰到谁不管认不认识都在骂他女儿没良心，说不管他弟弟死活，不管他们老两口死活。”
“估计她自己都没想着女儿真就能走了，现在蒙了，五十多岁了还要养一个生病的孩子，天天都在那哭个没完。”
我听完，又重新拿起没写完的病例。
等到孩子出院，我就再也没看到那个25床。听说因为我们医院的治疗费用太高，已经转到下面的地级医院继续治疗。
五十岁母亲仍旧拥有生育的权利，但是请考虑你的生育风险与家庭关系。你不能将你的压力转移到另一个孩子身上，让她为你的需求去付出代价。
做父母虽然不需要进行考试，但是你也要想清楚你能为孩子做出些什么。
你能不能为这个被你们带到人世的生命做出点什么，你能给他们真正的幸福吗。
大概这才是为人父母最该考虑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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