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无论过去多久,依旧不会忘记。那时的表妹约莫七岁,有着玫瑰花瓣一般的面庞,一双眸子如蔚蓝色的海水。她时常跟在我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那年,我约莫十一岁。
不甚喜欢她,因她是后续舅妈的女儿,被抱在手上参加舅舅结婚时,模样天真漂亮,可我却恨恨的,想起以前表妹来,与我极投契,纵使还是两个懵懂的孩子。我当时想,再也不能一回头就牵上她的手了,真可惜。而这可惜,源于一个不速之客。
那年,表妹总毫不察觉地唤我“姐姐”,声音甜美,却有些刺耳。这本是另一个会和我一起在田埂奔跑,在草地里逮蚂蚱的妹妹才可肆无忌惮喊的呀。可她却因为父母的缘故,与我隔了千里万里远。要知道,在孩子眼里,世界不过是房前屋后的方圆半里而已。
一次被她打扰得厌烦了,从角落翻出一本童话书递过去,认真嘱咐别再跟着了。一个孩子哪知道什么是眼色?她抱着书像个晴天娃娃一样走开了。那时的我,对渐渐滋长的恶浑然无觉,自恃着所谓的道德正义,将一个纯然的小姑娘拒于千里之外。
入夜之后,承父母之命与表妹同睡,我漠然做着自己的事,她却依旧捧着童话书,还有日记本,像天亮之时的牵牛花。窗外月色又明了几分,将她的快乐照得铺天盖地,我转过身,打算忽略掉这与生俱来的明晃晃的童真。
“姐姐。”月色中,她用柔嫩如花枝般的声音唤我。
“嗯?”我胡乱应了一声。
“今天我写了一篇日记,念给你听好不好?”她又望着我,用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面有银河的波光。未等我拒绝,她打开本子,字还是歪歪扭扭的,铅笔深一处浅一处。我笑笑,忽然就看到了工整的“姐姐”两个字,那么认真的笔迹,像……努力想去形容,笔到纸处却无能为力。
她写:今天我来姐姐家玩,姐姐和我做游戏,还给了我一本很好看的书。姐姐对我真好,今天真的好开心呀!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无以复加的羞愧。我望着她花瓣一样的面容,眸子清澈如湖水,笑起来像开得最美最美的牵牛花。一瞬间,以虚伪的正义与可笑的坚持垒积起来的城墙,在一个七岁小姑娘面前彻底溃败。几秒之间,她用浑然无知的善良,将沉沦的我拉上河岸。
还有什么是比唤醒原初的美德更重要的呢?又有什么是比无明无知无觉更糟糕的呢?我庆幸发觉了自己的恶,这原是比以“善良”为终身奉持的标签更重要的体验。崭露头角的善,与蠢蠢欲动的恶,向来是共生的,非此不可觉彼。念起即觉,觉而不随,这是最佳的方式。
印度教徒说“一切人,一切物,都是神。”他们都曾潜移默化地使我们趋于原始的状态,并终身加持。若我们自觉、清净、不断提升,蚍蜉之躯,亦可渡海。
网友评论
人孰能无憾,只求真心不改,盼一世安康相伴。
谢谢长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