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凯的离世在短时间内曾引起舆论的波澜,但很快有关李越凯的消息被雪花般的“新闻”覆盖、掩埋,以致无闻。
李越凯是一个青岛的外卖员,但外卖员只不过是他的新身份,一份不得已而为之的兼职。距离他送外卖到离世之间的时间不过是六天,不满一周。
如今有关李越凯的死已经水落石出。一个外卖员去一家小区送外卖,保安赵力拒绝放行,两人由此发生争吵,随后赵力抽刀将其刺死。案情简单,行凶者和受害者明明白白,毫不含糊。
尤其可见的细节是保安赵力抽刀之前和李越凯争执的时间并不长,也没有剧烈的肢体冲突,就在突然间,赵力从身后拔出刀向李越凯刺去。第一刀刺在胸前,李越凯不得不连连后退,赵力乘胜追击,而后是腰部、背部、面部。即便被刺者已经重伤倒地,行凶者仍没有息怒,而是继续往趴在地上的伤者背部猛刺,直到有人前来将盛怒的赵力拉开。随后,赵力被捕,李越凯不治身亡,时年 32 岁。
于此,杀人者相当明确——保安赵力!
但我们仍然要问,赵力为什么带刀?
一个最基本的推测是,赵力带刀必然是因为他已经早有准备,即如果今天谁再敢因为他不让这个人骑车进入小区而和自己对抗,他就不惜拔刀相向。
不让骑车进小区,是这个案子的症结之一。这显然不可能是老赵的决定,他既无权也无必要,决策者自然是该小区的物业管理者。甚至进一步引申,是物业和业主的共同决定。总之,小区是不允许外卖员骑车进入的。
这样一个决策,我们姑且不认为其必然是错误的,仅认为它是这个小区的所有者和管理者有权做出的合法合理的方案。于是,老赵被赋予了守住大门的责任。那么,老赵显然因为坚守这一政策已经受过无数次外卖员们的“责难”。而恰好,这其中之一便是李越凯,他曾不顾阻拦硬生生闯入小区。那么,这就给守门者老赵带来了麻烦,因为根据规定,他要承担被罚款和扣工资的惩罚。
小区保安的月工资大约在 3000 元左右,老赵即便辛苦一年的收入也不到4 万元。那么任何一次一点的扣工资对老赵来说都会引起巨大情绪波动。而闯入者李越凯不可能是唯一顶风作案的人,其他的李越凯是否大有人在?如此,老赵的收入和工作都受到严重威胁。所以,老赵选择了带刀上班。而“因缘际会”,2023年 12 月 5 日晚李越凯和赵力再次狭路相逢,并以一场悲剧收场。
问题是,李越凯为什么要违反规定?
如果小区只是规定不可以骑车进入,那么步行进入不行么?
的确不行!
促使老赵带刀的物业。促使小李“冲卡”的是算法,如果更明确的说就是美团。如果在这个案子里硬要找到一个更大的罪人,必然只能是美团。
比美团更大的罪人何在呢?那就是你,是我,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
因为美团外卖的派送有严格的奖励和惩罚机制,这里没有必要去展示这套机制,只能说这套机制就是越快越好。这显然是美团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而探寻的生存之道,而这条生存之道为无数人带来方便和增收的同时却也戕害了无数人的健康、幸福、尊严和生命。
即便如此,不知道为什么,我近来点的很多外卖很少能够准时送达。迟几分钟乃至十几分钟的情况时有发生。可我从未给任何一个外卖员差评,因为我知道没有人比他们更想快一点,不准时必然是有什么客观原因导致快不起来。所以我不能给差评,因为这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而迟几分钟吃饭对我而言毫不重要。
但李越凯的死去,让我在想,我如何惩罚“平台”?消费者没有如平台所言准时准点拿到自己的商品,这份账必须应该由平台来偿还。而实际上平台不过是把外卖员的薪酬扣减掉,再拿出其中的一点点赔付给客户。注意,在这里平台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但如果我硬要平台本身付出更高代价,平台必然将外卖员逼的更甚。这就是资本的力量,故而资本傲慢而无情无义。
回到李越凯 12 月 5 日来到小区门口的10 点 07 分,一个不算早的时间。他到达的时候,可能距离手上这份要派送的订单最后期限已经不远,他如果遵守物业的规定,选择步行进入偌大的小区,往返需要多久呢?5 分钟?10 分钟?显然,这个时间超出了预算。一个订单的超时,有可能引起雪崩效应,接下来的订单都可能出现延时。那么根据平台的算法,不要说今晚的辛苦白忙,接下来的等级和派单都可能受到巨大影响。这样想着,李越凯还是决定闯一闯这个“龙潭虎穴”。
而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安赵力而言,10 点 07 也不算早了。他今天极有可能因为阻止外卖员的进入而争吵过多次,甚而被外卖员大骂、嘲讽、侮辱……他很累了,心情抑郁而躁动,故而有了那把刀。
看上去赵力杀害李越凯不过是两个人的事,可促使保安杀外卖员的背后主力是物业和美团;在物业和美团的背后是着急的中国人;促使中国人着急的是这个辛苦而悲惨的时代。
因为李越凯并不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壮汉。相反,他曾是一个留学澳大利亚攻读心理学的归国留学生。但经历了一系列创业失败的他,不得已选择投身外卖行业。
根据同事介绍,他工作很认真,为人勤恳。尤其是留学期间花费了父母100 多万,这些钱甚至不是李越凯父母自己的,很大一部分来自借款。直至李越凯死去,这笔欠款还未还清。
那么,任谁是李越凯也无法不焦虑起来了。年过而立,一事无成,亲情债,金钱债,样样俱在。除了向现实低头,李越凯或许再也没有勇气和激情去挣扎了。诚然,我们大可以说李越凯是一个失败者,可像这样的失败者,不要说外卖梯队,就是我们生活的任一个角落里不都充斥的到处都是吗?李越凯是咎由自取者吗?或许是!李越凯的死是因为他叛逆吗?也或许是!而让李越凯叛逆的因素太多了,远比保安赵力带刀和拔刀更复杂。
如果小区不允许外卖员骑车进入,那么是否应该也制定规则——即外卖员不需要将外卖送至业主家中,而是由保安室接收,业主自取?如此,赵力就不需要带刀。
如果平台不只是一个简单冷血的算法平台,它更人性或者更智能,智能到足以像一个成熟的人脑那样思考和判定问题,智能到有“人性”,李越凯就不会死。
但这些假设可能吗?
赵力所在的小区,位于青岛市李沧区的一里城,这个小区的房价高出周边小区每平米 3000 元左右。很显然住在这里的业主们可以“高人一等”,他们不允许“低人一等”的外卖员骑车进入,合情合理合法。因为骑手横冲直撞,冲撞了小区的业主怎么办?你送外卖不送到家,只送到门卫室,那么我点外卖的意义是什么?你步行需要多久,你还有多少单没送出去与我何干?你受到怎样的处罚与我点的这单外卖之间毫无关联!你选择了一份职业就要承受这份职业的代价。毕竟,活在人世谁是容易的呢?
对于平台而言,你迟到就是迟到,至于人家小区不让骑车进入导致的迟到那也是迟到,扣款降级理所当然,也是合理合法。你不能干有的是人排着队要干。
这就是现状!
所有人要的只是一个结果,没有人在乎你是谁,你有什么理由,除非你的存在能给我带来利益。
试想,如果物业没有做出这个规定,赵力每天的工作会轻松很多,争执会少很多,心情会好很多。李越凯所在的平台若能考虑到这个小区的具体情况放宽送达时间,他也能收入更多,还掉更多的外债,活的放松许多。
但事与愿违,赵力和李越凯就像路上发生了轻微碰撞的两辆车,本来可以协商解决。就在这时,两辆车的身后更大更快的两辆车向他们冲来。在冲来的两辆大车身后隐藏着的是肉眼看不见的巨大压强,它们也早已身不由己。
因为这股看不见的压强,像保安不让骑车进入小区的情况或诸如此类的事每日都在我们的身边上演着。有人说这是底层互害,卑微者对卑微者的为难与迫害。看到这一层没有意义,第一,底层本没有理由和必要互相伤害;第二,并不是只有底层才存在这种互害。高层和高层,中层和中层,高层和底层……他们无不在一张巨大的网中,欲得挣脱。只顾着挣脱,动作大一点,伤到别人自是难免。
我的母亲前几天就曾因为保安根据物业的规定要求母亲带走扔在垃圾桶里的塑料袋而争执不下,以至于对方叫来警察。
事情很小,双方的年纪和本文所涉案件相反,我母亲五十多岁,保安三十来岁。他们争执,无关对错,各自争各自的道理罢了。但其实争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事”本身。在母亲看来,在垃圾桶扔塑料袋毫无问题,所以母亲的愤怒正是发向物业,只是承受者是眼前这个保安。而因为塑料袋上印有装修公司的名字,该垃圾袋被认定为建筑垃圾,小区内禁止投放。保安执行规定,被母亲藐视不顾,保安认为自己没有面子,甚至直接说就因为自己是保安而被看不起。所以争来争去,争的是一口气。我们当然可以假设一些如果出来,如果这样,如果那样,事情就……可惜没如果。
母亲最终还是在愤怒下被我支走,保安在阴阳怪气下准备辞职。母亲觉得自己被责难,保安觉得自己被侮辱。可是像李越凯和赵力一样,母亲和那个年轻保安之间并无仇怨和过节,但在这个异化的时代成了彼此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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