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筒子街
古旧的筒子街让我记忆犹新,外婆家那个筒子楼虽然黑咕隆咚,却是我们快乐的天堂。
那一阵子,我一岁多点儿,因为我太年幼,妈妈工作又太忙,她想两全其美兼顾,就把我送到离她上班很近的外婆家。
那时我玩得是乐不思蜀,又偷师学艺,趣事层出不穷,神语录也突飞猛进,势不可挡。外婆家住在镇子街头,带着好几个正上着学习艺的表哥表姐,又不时有亲戚朋友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我常常央着外婆东看西逛,从镇子这头逛到那头,马不停蹄西家窜东家。玩具店里拨弄小鼓晃荡风铃,出来神气活现坐了摇摇车。又赶去书店瞅小人书,转角又兴致勃勃看老爷爷和面、捏面、“呯呯啪啪”打锅盔。然后一步一摇踱到修车铺目不转睛看修车叔叔修车,好奇十足看大哥哥变戏法似的照出大头贴,还去玩具店看玩具鸟啾啾啾下出蛋来,企鹅们憨态可掬排队玩滑梯……
晃悠大半天,外婆拖着我回家。看见隔壁邻居卖苹果,我跟外婆嚷着要“阿婆”,外婆没听懂,帮着卖水果的小姐姐正上着一所名不见经的魔法院,她惊呼,“哇呀,婆婆他在讲外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表哥姐们那儿偷师学到这句咒语,居然开始卖弄了!
回家外婆做饭,我乖乖坐在电视前一动不动到大家回来吃饭。妈妈顺手关上电视,我蹲地,头抵着地面,他们以为我要躺地上耍赖看电视。我却出他们意料地手舞足蹈起来,还不明所以又加了点配音“hip--hop”,偏踉踉跄跄一屁股坐在地上,外婆说我在学电视里。
喔,我在卖弄跳街舞!他们明白过来笑了。小表哥羞我路都走不稳还跳舞,我大言不惭不声不响,又取出一张纸放桌上,拿出外婆的小擀面杖在纸上煞有介事地擀着,然后有模有样地把面杖在桌旁不时敲几下,我妈妈看明白了,我这家伙是现学现用,在学街对面的老爷爷打锅盔!他们笑得更大声了。
我不理他们,自顾自骑出我的小摩托来,摩托充电不足,骑两圈不动了。我翻箱倒柜,不知从外婆家哪个角角落落里,找出了一把梅花改刀,把车放倒在地,然后装模作样东敲敲西捶捶,最后煞有其事地说:“车坏了,修不好了。”
于是放下改刀,翻找外婆为表姐哥准备的花花绿绿的零钱罐,要去买小馒头。外婆顺手给我取了一元。
“是真的。”我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学大人眯着眼睛举着钞票看看说。
”他这是在学人家辨钱真假”,小表哥为大家解说。
“姑姑,我给你说,他还在家拨通了110,电话里说您好110,他也跟着说您好110。”小表哥哥随口对我妈妈道。
“这可不能闹着玩,小孩太不知轻重厉害了,非得教育教育,让他长长记性。”于是妈妈追上来,拉过我,就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我翻起来就往外婆怀里钻。
“知道错了吗?下次敢这样还打屁股。”妈妈还不依不饶。
为什么他们想打电话就可以随便打,我就不行呢?
“男子汉,不屈不挠!”我不服气回过头对妈妈喊道。那阵子闹地震,电视上天天都说“抗震救灾,不屈不挠!”,我自然耳熟能详,拿过来活学活用。
妈妈虽哭笑不得,并不感奇怪,因为在那之前,我早就学以致用了。一次在家,我顽皮地着实过份了。把家里的大小抽屉书柜翻得一片狼藉,像是屋里遭了贼。爸爸凶我,我有点怕他,绷着脸不哭。等他走出不远,我就嘟囔一句“一竿打下河!”,爸爸听得一头雾水,妈妈心里有数:这家伙是不高兴爸爸吼他呢,居然就用起前一天她刚讲给我欧阳修与秀才对诗“远看一群鹅,一竿打下河”的打油诗句,妈妈惊叹:这小不点居然信口张开就用,还用得如此恰逢其时啊!
外婆有时忙起来,我就会被送到奶奶那儿去。但奶奶老生病,就老把我们关家里。我很是心不甘情不愿,妈妈周末回来又上班走,我都要鬼哭狼嚎一样号啕大哭,妈妈就偷偷摸摸地走。我愈加哭得死去活来,茶饭不思。接下去度日如年,望穿秋水。天天黯然神伤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看见小猫小狗就问:“他们的妈妈去哪儿了?是不是也上班去了?”
妈妈心里酸酸的,为了补偿我,隔三差五回来就大包小包给我买了各种水果,来看我。
“妈妈,我们好幸福!你不走了哈。”我边吃水果边说。
“你选吃水果,还是选择妈妈陪你?”妈妈开始对我循循善诱做思想工作。
“我都要。”小小的我自然不明白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鱼与熊掌也不可兼得。
“不行!妈妈上班挣钱就能给你买水果,妈妈陪你就没钱买水果!”妈妈还在耐心解释。
“我不吃水果,我和妈妈在一起!”我扔下水果,拉着妈妈衣角怕她再跑掉。
“我,猫小王都勇敢没哭。妈妈,你为什么哭呢?”我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湿了眼眶不说话。高兴的是,我又故地重游再住外婆家,重新过上了乐陶陶的日子。
没想到人之初自由快乐,无拘无束的日子,有一天会戛然而止一去不返了。鬼哭狼嚎的我被生拉活扯送进了幼学园,我哭得肝肠寸断,园长看我哭得可怜兮兮,她招架不住,劝妈妈把我领回了家。
3小小魔法院
又一年在外婆家充分到位的准备工作,我顺理成章入了园。这一次我没鬼哭狼嚎,而是乐在其中,跟园里一群年纪不差上下的小屁孩一起呜哩哇啦,玩滑梯、吃饼干还算蛮有趣的。幼学园就在外婆新搬的家楼下,有跟我年岁相差仅近两岁的小表哥哥陪着,园里还有跟妈妈一个模样又疼我的姨姨当老师,饮食起居也跟他们还有外婆在一起。我乐不思蜀,早把要妈妈陪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活得有滋有味如鱼得水,简直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我见识大增,卖弄地告诉妈妈普通话是好听的话;我爬到老师小桌子上抢答“熊猫爱吃香蕉”,其他小孩跟着异口同声“熊猫最爱吃香蕉”。老师指着让我举手答“什么动物最爱吃香蕉?”,我又立马改口“猴子”,下面孩子见状也跟风改为“猴子”,老师只夸了我,我就洋洋得意地回到座位,头昂得高高的,头一回规规矩矩没中途偷偷跑回幼学园楼上的外婆家。我也知道了很多国家的旗帜设计有点雷同,我就鄙弃地说“太没创意了”;姨姨给我买了小新衣,我神神秘秘地叫姨姨蹲下来,把一张胖嘟嘟的小嘴靠近姨姨耳朵,小大人似地郑重说“谢谢你,姨姨!”……
我还每晚宝贝似的抱着姨姨送的小熊储蓄罐,睁大眼睛不肯入睡,梦里还恍惚地摇着,里面叮叮当当的响,是外婆和姨姨送的硬币。我知道此刻隔屋的小表哥,也抱着同样的储蓄罐,做着同样的动作。小表哥有点耿耿于怀那个存钱罐是他妈妈买的,要我送些硬币给他。我不乐意,小表哥就愤愤不平。于是我们两个臭小子就趁晚睡或早起对方睡着的空档,把对方储罐里的硬币转移到自己罐里去。弄过来挪过去,循环往复笑坏了外婆和姨姨她们!
然后都察觉到对方的阴谋诡计,我们就不可开交吵起来:
“你个小气鬼,爱钱如命!”小表哥开始言语攻击。
“你才是呢,你以为我开银行!”我不甘示弱。
“你猪八戒该减肥了。”小表哥开始人身攻击。
“你干巴瘦猴孙悟空!”我绝地反戈一击。
……
我们就这样经常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麦茫地斗嘴又形影不离到小魔法院毕业。大人们看我们其乐无穷,索性不管,我俩一张嘴练得愈是伶牙利齿,最后练成了他们都觉着招架不住的铁齿铜牙。我就常在我妈面前施展我的能说会道,从幼学园大班回来的路上还即兴为妈妈赋诗一首:
天上没有月亮
也没有星星
我要剪一个月亮弯弯
从树爬上去
把它挂在天上……
那真是快活的日子,我会信口作诗,妈妈夸我是个小诗人。我会信手涂鸦,我在画室为自己画的猫小王自画像:身穿风衣的翩翩猫少年,手插裤袋,反戴鸭舌帽,帅极了。老师夸奖画得真像模像样:生动真实,有灵气有创意,是个小画家呢。姥姥夸我是个故事家,能弯弯绕绕现编现讲好几个小时的故事,让奶奶听得眼都不眨,信以为真呢。而我最爱听妈妈讲那个美丽的猫王传说:
——春天最美的月份,四面八方赶赴而来的喵星人,循着花香草味,和柔美的夜色,聚集城郊最美的花园,召开一个持续很久的美丽聚会,他们会选出本领最强,外表最酷帅俊美,炫丽舞台中央猫步走得最像模像样的一流猫为王,那就是传说中的猫王……
在确定我被传说中,能习到手眼通天本领的魔法学院录取后,我善良又博学的“羊”(杨)妈妈,给我描述着这样一个美好的梦想。
“我要做那样的猫王,比黑猫警长还帅!”稚气未脱的我意气风发,向妈妈发出这样的入院誓言,揣着我为自己描摹的翩翩猫少年自画像,还有入院通知书,我手舞足蹈、乐得屁颠屁颠,进到了这所远近闻名的魔法学院。我不知天高地厚,我狂妄宣称:我有一天要跟这座魔法学院一样远近闻名!我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我要做闻名遐迩的科学家,我要做名垂千古的画家……反正我猫(毛)小王要摇身一变作猫王,成为名副其实像王者一样荣耀的赫赫大人物!
可是很快,我才知道前面那些豪言壮语,都是三岁小孩的梦话。童年远去了,远去了!那些童年的梦该醒醒了。什么时候,那个猫王传说变了颜色,我毛小王也丢了快乐?
站在僻静的木亭子边,我恨恨地扯着亭子旁树上的叶子,把它扯得粉碎,又疯狂地踢腾着路边的小石子。所幸这条路比较僻静,路中间又分叉成两条路,右边通向小山坡高处的塔,左边通往山下宽阔无边的老陵江,我的悲伤正流成河!
我无情无绪顺着小路的坡势往下走。树荫笼罩下是古朴的青石板路,古色古香的石头栏杆,上面雕着栩栩如生的狮子,路边有供行人歇息的长椅。我又在椅子上面坐下来,看见不远半山腰竟是一处游乐园,有小小的过山火车哐哐哐开动着,俩年轻漂亮的妈妈带着兴致高昂的小家伙坐了下来,又叽叽喳喳闹着去开碰碰船、打水枪、捞鱼,恍惚的似曾相识的场景!脑海里往昔残存的快乐记忆碎片就断断续续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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