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前有一片空旷的场地,所谓场地就是压实了的泥土面,白天作为晒场,(夏天)晚上用来纳凉。很早之前因为实行生产集体责任制,收割的农作物统一存放于村子的公共晒场,故此个体家庭并无晒场的必要,而是仅留一条小道通往村前大路,小道两侧竖起篱笆,里面种着各种家常蔬菜,韭菜、青菜、茄子、辣椒等,一畦畦一岭岭的,四季不断,什么时候需要了,随时采摘,绝对新鲜。小道两侧的田地被平整为场地,始于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几乎一夜之间,家家户户门前都忽地冒出了一片场地来。
老屋门前一棵桑树,位于大门右侧,一直不被注目,辟出场地之后,彷佛乡野村姑忽然来到舞台中央,又彷佛亘古以来一直生长于斯一般,紧邻村前大道,羞涩俏立。
白天,桑树底下是大家纳凉休息的好地方,村前村后的庄稼汉,来来往往,常在她的身下停留,外婆端出一碗水,外公递去一管烟,彼此唠着家常。
天色向晚,晴好的夏日,外婆早早烧好了晚饭,已经懂事的我帮着打扫场地,大些的扫帚力气小拿不动,就用小的笤帚,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后,外婆从老屋搬出一条长凳出来,放在场地中央,离着桑树。长凳说是凳子,其实应该称呼条桌更加贴切。高半米,长约两米,台面宽宽,半米的样子,颜色深棕褐,想是年代久远的缘故,台面有雕工的纹路,我很怀疑它是外婆的嫁妆。
四周摆上几张矮凳,晚饭端上来,主食多是玉米粉做的我们家乡叫做糁儿的糊糊,刚刚出锅热气腾腾,揭开来晾着,等候田里劳作的男人回家。我并不是每次都能做到乖乖地呆在家中,更多的是野出去和邻居的孩子一起疯,常常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还不思量回家,总是在外婆的呼喊声呵斥声中被拉拽回去,夹着尾巴灰溜溜地乖乖地坐到长凳边,有时候外婆余怒未消,兀自立在一旁,继续对我进行讨伐鞭策,但是这样的情况极少,不是因为我很乖,而是外婆秉承吃饭不骂孩子这样祖传家训,让我得以在和谐的氛围里忘却烦恼愉快地就餐,更加充分地吸收到更多营养茁壮成长,虽然至今一直没有长高,那是不能怪罪于伊的,恐怕还是自己贪玩过度,耽搁了纵向发展。
喧嚣的一天下来,大人们累了,没有劳作的我也很累。外公早早洗好了澡不知哪里去了,外婆收拾好碗筷,一切收拾停当之后,长凳擦干净,变成我临时的床。或卧或趟或趴在上面,格外凉快,夜风袭来,桑树的叶索索地响起,风儿飘来,拂在脸上,无限惬意。场地的上风一角,早点起了杂草,袅然升腾起阵阵烟雾,驱赶任何胆敢入侵的蚊虫。其实这样的土法效用有限,很多的时候还得靠外婆手中的蒲扇。一侧的田地里传来或青蛙或其他夏虫的叫声,此起彼伏。多少个这样的夏夜,外婆的蒲扇里我安然入梦。
说是桑树,但是有没有桑葚我确乎没有印象了,只记得树很高,不是那种矮矮的胡桑,叶子比胡桑更青,但小了很多。因为高大,也因为仅此一家,所以小时候去村外上学,回家的时候,她就是路标,老远就可以看到,心情愉悦起来,终于可以到家了。其实不仅是孩提的我,大人们同样也一样把她看作路标,常听外婆对客人说,“门口有棵桑树的就是我们家”,好自豪的范儿。
桑树也曾扮演过“助纣为虐”的角色。村里有位老奶奶,嗓门天生出奇地高,平时站在家门口朝着田地里喊叫自己儿子,声音尖锐洪亮,可以传出很远,人们背后里都喊她“洋喇叭”。有时候因为家长里短和人吵架,更是满村风雨,有几回路过我家门口,站在桑树地下,一只手里往往不是笤帚就是烧饭铲子,总之很少空着,上下左右挥舞,寻常人不敢靠近,另一手撑住桑树,好似桑树可以给予她无穷的力量,是她最强大的依靠。于是对准敌人的方向,信心倍增地放开嗓门,惊天动地,乃至邻村村民都闻了讯息围拢过来,以为定是我家犯了大错。“洋喇叭”激动之余,多会拍打树干,转瞬间桑树似乎成了敌人的帮凶,恨不能置之死地而后快,妄自屈枉了我家桑树。围观的人们见势不妙,胆小的远远躲到一边,热心肠的赶紧上前趁着挥舞的空隙欺上前去劝说,要不是有这么多热心大胆的乡亲们,恐怕我家这颗桑树就毁于“战火”了吧。
说起桑树,自然会联想起“桑梓”一词,汉语中,“桑梓”一词经常被人们用来代称“故乡”。早在《诗·小雅·小弁》中即有:“维桑与梓,必恭敬止”。过去人们喜欢在住宅周围栽植桑树和梓树,又说家乡的桑树和梓树是父母种的,要对它表示敬意。所以后来人们就用物代处所,用“桑梓”代称家乡。离乡经年,老屋门前的桑树依然华荫如盖乎?
2015-11-07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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