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采油厂对于一帮初涉社会的青年人来说,充满新奇和刺激。但当锅子一个人像一只找不见家的狗踟蹰在花灯初上、灯火阑珊的厂区小路上时,看到成双成对男女或牵手、或追逐从身旁飘过,牵肠挂肚般想念子薇的情愫难以按奈,心随着强劲的迪斯科舞曲、伴着微风飞向子薇。子薇,不知这时候你在干什么?吃饭了没有?管子站工作如何?有没有熟悉的同伴?各种担心交织在心头。当一辆辆解放卡顶着片片扇扇的帆布、载着一堆被原油糊涂地分不出男女的采油工,风驰电掣般从身边驶过时,又被即将面对的工作、生活的境遇乃至未来前途和命运充满迷惑、渺茫和无措。父亲老实巴结的钻井工人、母亲淳朴勤劳的随矿家属,哥哥因为锅子连个中专都没有考上恨铁不成钢,两年没有一个好脸。自己虽是油子弟,其实举目无亲。
与锅子一起到采油厂的同班同学一共分了六名,大家匆匆忙忙去食堂与刚下班或准备上班的工人们吃了晚饭,杂酱面粘粘糊糊,除了咸好像还有杂菜的咸。锅子和麻花、剪刀、老贼几个帮谢翠萍、米旗两位女同学到招待所三楼安排好宿舍后,被服务员带到了一楼最里面的房间。房间内支了3付铁架子高低床,靠近窗户两个床的上床已经放上了行李,看来已经住上了人。锅子和老贼分别爬上上床看了看,床上新被新床单的,房间里又比学校宿舍少两人,脸上有了笑容。“傻站着弄怂哩,上床啊?!”老贼对着麻花、剪刀一喊,两个长发披肩、上身着大红衬衫、下身穿大喇叭白色迪卡裤子的摩登组合,瞬间为争上下床闹了个不可开交,拉扯中钉满鞋掌的小榔头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噔嚓、噔嚓、嚓嚓嚓”极其刺耳,这怪异的摩擦声伴着铁床撞击声和锅子“哈哈这俩货!哈哈哈”的笑声传出老远。
“干啥呢?你们干啥呢?”紧随声音进来一个给人感觉像干部的中年男子。“我是人事科谭干事,负责你们培训分配的,别闹了!给你们所有同学通知一下,明天早上8:00在前楼二楼集合培训学习,不许迟到”。未来得及反应,谭干事已走出老远,口里重复着培训的通知。
入厂教育培训的规模彰显了采油大厂的气魄。参加培训的既有大专院校的大学生、大专生、中专生和来自马家滩、洛川、驿马技校的技校生,还有从电大、函授学校、职大职专毕业的职工。开始培训课在大会议室上。开班第三天,参加完胜利油田、河南油田会战的160多名职工并了进来,总人数近700人,培训课堂搬进了电影院。培训期间,学习并不紧张,除了厂里来的领导讲形势、讲任务、讲目标、讲发展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不时产生立马献身石油,像铁人伫立钻台拿下大油田的冲动外,心头的焦虑很快被同学互相走访、男女谈情说爱、打听老乡走门子或者在“熟人”带领下拜访当官的所替代。特别是大家逐渐摸清了川道各方面情况后,什么“金庆城,银中区,实在不行到南区,哭哭啼啼上北区”,什么“狼不吃的采油工、鬼不撵的修井工”,什么“远看是个要饭的、近看是个卖炭的、仔细一看是个下钻的”,嘻嘻哈哈调侃同伴、戏谑自己、玩弄理想的同时,现实、残酷的现实已经将所有的人的梦想击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许多想分个好单位的失望了、一些想有个好工种的破灭了、有的想靠家或者女朋友近一些的落空了,分配在钻井、试油、机械、建工、筑路、测井、运输等单位工作的已经尘埃落定,几人欢喜几人愁。见了在采油厂培训的校友,各怀心思,工作称心如意的投来兴灾乐祸的笑;工作还不如釆油的眼睛生怯怯的,不知是嫉妒、羡慕、还是恨,慢慢与采油厂的失去了联系。一些在地方上有关系、腿粗门子硬的,悄悄地调回地方,摇身一变成了公务员。没有电话的年代,找人靠等、寻人靠吼、串同学大部分时间靠走,能挡上便车靠色诱和耍死狗,而好多信息全凭口口相传。
锅子是幸运的。锅子的身后仿佛有上帝的一双无形之手时刻帮助提携着他。他一到下午下课后,总是能在路边拦下去管子站的车,与子薇卿卿我我、跳舞唱歌、散步到深夜,夜深人静时在管子站拦下顺路车回到厂里。锅子人家无意之中和谭干事攀上关系。培训第二天,锅子和老贼收拾桌椅板凳时,看见谭干事在整理领导讲话,锅子上去就说:“谭哥,您真能干,字这么好,我这辈子想学你这样,怕没有希望了!”锅子与谭干事热情地聊了起来,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等锅子和老贼走出教室时,谭干事真成了锅子的哥,也成了锅子哥哥的同学。锅子很快成了培训班的活跃人物,由擦黑板开始,喊起立、整队形、报人数、发资料、写通知,除了谭干事,不管老的小的、文化高的文化低的有事都找他,锅子都满口应承下来立即汇报,总有个答复。有天中午,锅子喝得酩酊大醉,被两个职工送回宿舍,临走还对麻花、剪刀讲:“这是我们大队长的兄弟,喝多了!你们照顾好,有半点差迟,他不高兴我大队长就不高兴。”吓得麻花、剪刀俩直咋舌,整的又是扶吐、又是捶背喂水连下午饭都没有吃。后来才知,锅子大清早跑步在菜市场扶起个老太太,人家把老人背着送卫生所又是检查又是按摩的,谁知道老人家是集输大队大队长的母亲啊!一下子全大队都认识了锅子,锅子又成了“活雷锋”。支援胜利油田回来的一个钻工,回家探亲在路边等车,一不留神放在行李上的四方四正黄色包裹被人抓起就跑,恰好被去看子薇的锅子发现,锅子健步如飞、像射出去的箭,直追得小偷趴下口吐白沫喘不上气,当锅子把包裹完璧归赵时,钻工师傅连连磕头,恨不得把锅子叫祖宗。原来被抢走的是钻工师傅父亲的骨灰盒。在人们啧啧称奇、个个赞扬锅子的同时,这批技校生的好印象也烙在了一些机关干部的心里。
培训班结业的前一天,其他人都有了新单位、新岗位、新工作,就是这60多名技校生迟迟不分配,走后门托关系的林林总总传言也慢慢少了,串同学的热情和干瘪的钱包一样蔫了下来。老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锅子嘴里打听到,厂里听人事科汇报,这批技校生是参加全国统考后差一点上大学的料,调回地方的好多能力比大专生强,基础好思想红好学习,若从中选一批优秀分子一方面弥补基层干部青黄不接,有利于形成干部成长的梯队,解决断层和文化结构不合理问题;另一方面从工人中选干部符合党中央、团省委“双优双推”精神,必将激发大批生产一线年轻人比学赶帮超的积极性,促进油田管理水平提升。最后,厂里同意了人事科的提议。在谭干事亲自组织下,对全部技校生进行量化测评,为了挖掘一批“笔杆子”,要求以《分配之前我所想到的》为题,不限体裁写一篇文章。经过考试考核,有8人被按以工代干分到了二级机关干部岗位。其他都是采油工上山下洼钻了川。与锅子一起的6个人还算好,俩入选,锅子以第一名的成绩自己选了集输大队当经管员,老贼服从分配到器材总库任计划员。麻花、剪刀坐着解放卡车,头埋在马槽前头遮风避雨污得分不清颜色的帆布下、上串下跳地进了上里塬,谢翠萍沾了米旗老娘是学校老师的光,分在了靠近厂部的中12计量站当化验工。
繁忙的学习、应酬和工作,锅子与厂部机关人员越来越近越亲了,与子薇的联系越来越少越生疏。有时候子薇风尘仆仆来看锅子,没有说两句话,只要见是干部不是干部的一招手就把子薇交给谢翠萍或者米旗就走了,子薇啥时间走的也不知道。再后来子薇路过,去米旗或者谢翠萍那里陪班、或者到子弟校米旗老娘那里陪米旗弹弹吉他就走,路过集输大队远远瞥一眼,眼中像是进了沙子粒,红红的,但见不见锅子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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