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师友微信群里,一位老师的辞世,让大家深感悲痛与震惊。悲痛是因为他英年早逝,55岁的年纪,在学界正是大好时候。震惊则是他离开的方式,选择自沉珠江,无论原因是什么,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也正因如此,他赢得了死亡的尊严,令人心生敬佩。
人的一生,出生和死亡都不容选择,唯有怎么生和怎么死,还有些许选择的可能。但是,选择怎么生,有时候也很无奈,可选择的机会其实并不多。选择怎么死,更加不容易,人快到终点的时候,往往都是被选择的,想要有尊严的死去,真的很难。在如今的中国,特别是在城市里,我们常见的临终场景都在医院。
一、临终场景
前段时间,再次看《天道》,有一段剧情让我印象深刻,时常想起。这个情节在原著中没有,我想编剧加进来,是想表现主人公丁元英对死亡的看法,同时也反映了今天社会的现实。
丁元英的父亲突发性脑出血,做过引流手术后,右边的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但他左手一直要去扯氧气管。丁元英风尘仆仆从外地赶到医院,见了就问这是怎么回事?他妹妹说:“爸以前就经常说,如果他有什么大病,千万不要抢救他,不要再折磨他,让他好好地走。”
丁元英听了,坐在病床边上,握着父亲的手说:“爸,您的心思我知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没有结果。您一辈子都是硬骨头,如果真是那种情况,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您就放心吧!”丁父想安然离去,可他躺在病床上,根本没有自主的能力,实在是求死不能。我想现实中,像丁父那样的人很多,可像丁元英那样,敢于按父亲心思去做的儿子不可多得。
在向医生了解病情时,医生说:“从你父亲的病情来看,你们得有个思想准备。我只能这样告诉你们,能救活的机会不大,即便是能救活,基本也是植物人了。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这是医学。我不知道你们的经济状况怎么样,一天几千元的医疗费不是个小数目,医生必须告诉你们这个情况。如果救活了,成了植物人,不管是从经济还是从其他方面,你们都要对以后的事情有个打算。”
丁元英问:“您能确定,即便救活了,也是植物人吗?”医生说:“我不能用确定这个词,但根据医学和无数临床病例是这样的。有很多像你父亲这种情况的病人,都是因为没有钱而放弃治疗的。当然靠呼吸机维持半年的也有,连护工带住院费花了60多万,那是有钱的人家。”
听完这话,丁元英说出了一句惊人之语:“医生,那我怎么做才能让我父亲死?” 医生愣了一下说:“中国没有安乐死的立法,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这里是医院,只要病人没有死亡,只要病人的账上还有钱,医生就要继续治疗。”
这种场景,我想在今天的医院里,每天都会上演不知多少次。但像丁元英那样敢于说出心里话的人,估计几乎没有吧?因为大家都不想让人家背后戳脊梁骨,落下不孝顺的名声。这样一来,不只一个孩子的家庭,就涉及到分摊责任的问题。
二、分摊责任
从医院回家后,哥哥提出要召开家庭会议,讨论一下摊钱的事情,丁元英说他不参加了。哥哥问他为啥又凭啥不参加?他说:“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爹,他还是谁的爹我不知道。”
哥哥一听就火冒三丈,气呼呼地说:“你这是啥话呀?你不知道他也是我爹吗?你不知道他也是丁秋红的爹吗?我看见他就别扭,从来没从他嘴里听过他一句人话。你几年不回一趟家,一进门就打听怎么能让咱爸死,那是人话吗?你跟人家医生说,钱不是问题,那人家还不往死了给你用高价药?现在呼吸机、血透机用上了,连空气过滤机都用上了。你以为你是谁呀?咱是不是有俩钱就非得这样烧啊?”哥哥的这种反应,是一般正常人都会有的,可问题是丁元英不是一般人,在一般人眼里,他根本就是不正常的。
丁元英听了哥哥的话,非常平静地说:“大哥现在说的是摊钱的事,如果我知道咱爹不仅是我爹,也是你们的爹,那就一定会想到分摊责任,否则心理就会不平衡。只要你是个人,你就会这么想。我和大哥都在外面,如果秋红在给父亲端茶倒水的时候也这么想,他也是你们的爹,那这碗水就端不下去了,结果就是咱爹喝不上水了。”很多家庭的矛盾,都是因为分摊责任导致的,甚至有些家庭,兄弟姐妹会为此反目成仇。
哥哥对这个问题的理解,也是很多家庭常见的解决方式,所以他说:“秋红照顾父母,将来遗产都是她的。”丁元英说:“那没有遗产的父母就该扔墙头上了。讲责任本来就已经错了,说孝顺加个美德就更错了,那应该是血缘关系的本来,本该如此。孝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美德。是非得把所有的干净地儿弄脏了才踏实的东西。”虽然丁元英这话说得很尖刻,但也说出了事实的真相。
哥哥无奈地说:“我说不过你,你也别净拣好听的说,你就说你咋办吧?”丁元英说:“原则上说,父亲的医疗费和可能的长期医护,和可能的后事所发生的费用,都由我来负担。为什么说原则上说呢?因为他也是你们的爹,这里面有一个感情表达的问题。如果大哥觉得秋红这两年照顾老人挺辛苦,想放几个钱表达一下心情也可以。”
哥哥说:“你那是有钱哪!你要是没钱呢?没钱你也会这么说吗?”丁元英说:“没钱的子女多了,办到哪里是哪里,尽心尽力是标准,办到什么程度不是标准。爸还在病危阶段,先抢救生命,爸的左手还有反应,现在还不能确定是病危的无意识,还是植物人的无意识?不到确定是植物人的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如果过了病危阶段,确认是植物人了,那就停止交费,我就把氧气管子拨了。”对父母的孝顺,有很多人根本不是出于本心,更多是为了面子,其实这根本没必要,真正的孝顺,还真是应该以尽心尽力作为标准。
哥哥根本听不进去关于尽心尽力的话,关注的重心在后面,所以说:“就算是植物人,也不能拨管子。我是长子,这个家轮不到你说话。我不能让别人说我们做儿女的不孝顺,不能让人家背后戳脊梁骨。别说家里还有点钱了,就是砸锅卖钱也得保住爸的这一口气。”在现实的生活中,这句话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吧!
丁元英正色说:“注意,我下面说的话只针对我自己。如果我孝顺的口碑,是以我父亲的痛苦和尊严为条件的话,我就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了。”哥哥立马反击说:“你也注意了,你的是个东西,是以要咱爸的命为条件。”这种冲突在现实中并不多,毕竟像丁元英那样的人,我想是很少的,哪怕心里其实认同他的想法,也不敢像他一样说出来,更别说去做了。
这时候妈妈也忍不住说话了:“元英啊!那可是你爸,拨管子这种绝情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养儿防老,你就落了这么个下场?自己的亲生儿子要给他拨管子,生儿育女还有什么用啊?”妈妈的话,也代表了传统父母的真实想法,很多父母生儿育女,就是为了养儿防老的。
丁元英说:“妈,如果您养儿就是为了防老,那就别说母爱有多伟大了。您养来养去还是为了自己,那是交换,等不等价还两说着呢?碰到我这么个不孝顺的,您就算赔了。” 他妈妈听了这话,气得差点吐血。
哥哥听了生气地说:“你想把妈气死啊?这么多年你在外面自在了,我怎么没见你给妈盛过一碗粥,端过一碗水呀?既然是血缘关系的本来,你先本该如此一个让我瞧瞧。”
丁元英对着妹妹说:“对于父母,我很惭愧,也很内疚。我不适应家长里短的生活,父母也适应不了我那种生活,这很矛盾。所以我一直很感激秋红和谢辉,是他们一直在照顾着老人。”妹妹听了回答说:“哥,不说了,都守着在家里给爸妈端水,那咱们端一碗水是交医药费算了,问题是人家医院干不干嘛?”
在家庭会议上,哥哥和妈妈说的话,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真实想法。丁元英的话,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但深思一下,我们却不得不说,其实他的话很在理,只是一般人都想不到,更别说去做到了。毕竟养儿防老这种思想,在我们的心里,已经根深蒂固。
三、养儿防老
家庭会议结束后,场景换到了墓园里,丁元英捧着父亲的骨灰盒,妹妹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兄妹俩边走边聊天,妹妹感叹地说:“还是老爸心疼你啊!怕你落个不孝顺的名声,他自己先走了。”
丁元英听了沉默以对,过了一会,妹妹继续说:“哥,我觉得你不该那样子说妈,养儿防老,不都这样子过来的嘛?”
丁元英想了一下回答说:“养儿防老,那父母就是你天然的债权人,而且这种感情比山高比海深,你永远想的就是还债报恩。所以这种文化,就让每个人都直不起腰来,你看这个民族就是老弯着腰。而老人越是觉得养儿防老,就越容易觉得吃亏,心里就越苦。”这种想法就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了,更不是普通人能想到的。
妹妹听了说:“哥,我想问你个问题啊!这是一个假设,如果我们已经砸锅卖铁,再也借不来钱了。但是,还差一万块钱就能救活爸,那你说该怎么办啊?”丁元英毫不犹豫地回答:“那他就死。”这个答案很残酷,但这往往就是现实。
妹妹听完只好说:“哥,你还是一个人过吧?没有任何人能受得了你呀!”这时候传来芮小丹的旁白:“对传统文化的成见,已渗到骨子里去的人,自然会做出让常人看来离经叛道之事。”
常人看来离经叛道之事,对高人来说,是再也正常不过了。正因如此,高人往往不被理解,当然他也不需要常人的理解。能理解丁元英的,除了红颜知己芮小丹以外,就是好朋友韩楚风。
丁元英在离京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韩楚风找他喝酒聊天。酒足饭饱,畅所欲言之后,韩楚风说:“兄弟,我用一位哲人的话给你画个圈儿,你就在里面好生呆着吧,你一出声就会被另一种声音活埋了。”丁元英问:“什么圈儿?”韩楚风没有回答,脑海里却想着尼采的一句话: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这并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
2017/08/1417:23于紫筠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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