镯子

      夜深了，只有深夜的灵魂才不到处乱逛，穿过秋风的披肩，微冷，林慧妍站在窗户前等待晚归的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张彧回来的越来越晚。似乎这个家只是他每日打卡的地方，在夜深人静时推开门，然后在晨曦里又安静地离开。

    忙碌了一天的林慧妍，一开始是不在乎晚归的他，因为她脑子里安排着做作业的老大，闹觉的老二，还有年老体弱的阿婆。等他们都睡着了，她也睡着了。甚至张彧什么时候回来，又什么时候离开，都是不清楚的。

    林慧妍想不起多少个小时没有见过张彧，也想不起她多久没和他说话。可是，当那天半夜，她醒来，去看看熟睡的二娃是不是踢被子时，发现张彧仍没有回来，顿时醒了，披衣起床。

  手机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林慧妍不断地看着手机，看着时间。楼道里的灯亮了，门开了。张彧回来了。这一系列动作，轻快敏捷，在深夜里几乎没有多少声响，但他看到站在窗前的她时，还是愣着了。

    “亲爱的，回来了?”

    “嗯，，亲爱的，怎么没睡?”

    “醒来没看到你，所以等等。”

    “睡吧，不早了。 ”

      “嗯，那你洗个澡，睡吧。”

    林慧妍回房，那些轻轻巧巧的几句对话落在地上，突然心里空落落的。张彧自己创业，看似是个小老板，其实没有多少自由，白天忙着带着几位工人完成电子显示屏的工作，晚上还得应酬。毕竟林慧妍没有工作，他一个人养一家子压力很大。

    林慧妍是个很骄傲的女生，她上班时是个拼命三郎，生完二宝家里实在没有可以人搭把手，她又一向不放心两个孩子托付给别人照顾，所以她选择了辞职在家。

      她很快地把脑子里萦绕的各种想法扑闪扑闪地打消掉，安静地躺着，想和这深夜里的寒意一起钻入被子，藏起来，暖起来，毕竟明天又是一天，重复而忙碌。

    “叮_咚_”  摸黑进入房间的张彧手肘上搭着一件外套，那外套的袋子里有一个东西突然坠地。

  清脆的响声吓了他俩一跳，林慧妍迅速开灯，而张彧已经蹲下捡起来。

    一个镯子 ，一串粉晶，质感圆润，色泽娇嫩。林慧妍撇了一眼，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那么粉嫩的颜色似乎与她没有关系。她一手扶住床沿，慢慢地躺下，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快睡吧”。她不想问，也不想看。那清脆的一声响却把这凌晨的夜一下子撕碎，气压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她不由得蜷缩起身子，抱着被子，翻了一下身。

  张彧捡起后迅速放进衣服口袋，紧接着嬉皮笑脸地钻进被窝，笑着抱着林慧妍，亲昵地说“亲爱的，我想你了。”

    林慧妍僵硬的身体似乎不会舒展般依然蜷缩着，略微挣扎着想离开那个怀抱，轻轻地说“亲爱的，不早了，早点睡吧，小娃好像在翻来翻去，我去给她把个尿。”

    她鼓足勇气站起来，走向小娃的房间，憋着的那滴眼泪终于不争气得掉了下来。她慢慢地用尽力气走到小床边，倒下后就再也不想动了，她也没有力气去想或者做些什么，盯着天花板，等着闹钟响。

      她知道，在这场生活的战役里，她是一个勇敢的战士，只要闹钟响了，她会立刻起身烧早饭，安排大娃和小娃起床，然后陪她们吃早饭，依次送他们上学，再回来让老人起床吃早饭，然后回来洗衣服，准备午餐，稍作休息后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就又要接两娃了。

        至于那粉色漂亮的镯子，那是生活的插曲。她根本不想去想，贷款要还，两个娃要养，阿婆要服侍。她想起几年前闺蜜跟她哭诉说男友脚踏两船时，她拍着桌子说“分，立刻就分，什么人渣啊，感情哪容得了这些，不要委屈自己过得这么窝囊。”她想起当时的自己，笑了笑。

        可是那个明明已经接近天亮的夜还是有点漫长，她辗转了几次，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的她那样的轻松，浸入温热的水里，再钻出来，畅游着，蓝色的水，温柔地抚摸着她，泳池之外就是一片紫色的薰衣草。她站起来想走到泳池外面，却一滑，沉入水里，窒息的感觉再次攫取了她。“叮铃铃”的闹钟声一声又一声地催促着，胸口闷的难受，她终于“啊”的一声大叫起来，猛然醒来。

      张彧已经去上班了，她坐在床上，摸了摸床，温温的，熟悉的他的味道还在。她机械般地忙碌起来，却在中午给张彧打了一个电话，“亲爱的，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今天我想和你约会，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亲爱的”是他俩一直这样叫着的。这个听起来甜蜜的称呼在他俩看来其实已经跟“你，我，他”一般的淡而无味。

    她安排了爸爸，妈妈来接两个娃，然后烧好晚饭，叮嘱阿婆趁热吃。她在衣橱里挑选以前上班时的那些衣服，竟没有一件能够套的下去了。她选了比较显身材的衣服，画了淡妆，开车去了张彧的小公司。去之前，她还去一个常去的蛋糕房取了定做的蛋黄酥和面包，准备带给跟着张彧施工的工人。

    她到了公司，竟有点紧张，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地走进去，笑着吆喝工人们来吃东西，然后去找张彧。张彧正忙着，让她再等一会儿。她知趣地跟工人们说再见，转身进入旁边的咖啡店。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在轻缓动听的音乐声里坐着。她知道，她今天就是来告诉工人，告诉每一个看见她的人，她是张彧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念头有点滑稽，可是她想这么做。

    “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咖啡店里的女服务员，穿着制服，普通的制服，站在她面前，浅笑低语。

    林慧妍却黯然失色，因为那个女服务员手腕上带着的就是一款粉晶 。一样的圆润娇嫩，林慧妍却不能确定是否是同一个。她低着头，低声地说“不用了，谢谢，我在等隔壁公司的人，马上就走。”

    “哦，行，那你坐一会儿。”女服务员走了，没有多余的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林慧妍想象空间的一句话。林慧妍默默地坐着，等着。

    终于，门推开了，张彧下班了。他在门口招招手，说“走吧。”林慧妍一跳而起，欢快地大声地喊着“老公，我来了，亲爱的，等一下。”

    她麻利地向门口走去，她义无反顾地走过去，她谁都没看，径直从那位女服务员那里走过去，她好像觉得那个粉色手镯还是很漂亮，但是她不想去看，也不想去管，她要和张彧去吃晚饭。

      门吱嘎在身后关上了，夜色撩人，挽起爱人的手臂，林慧妍微微发抖，却笑着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