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记忆

周晴晴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山花沟，十分贫穷落后，她的童年记忆里一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煤油味，直到千禧年后，村里才家家户户用上了电灯！

晴晴是村里唯一的独生女家庭！其他人家至少有两个孩子，甚至更多，三个四个五个的都有，都是为了生儿子，他们的思想观念里儿子是传宗接代的，一个家庭，没有儿子是很丢人的事情，会被全村人看不起，这里的很多女人除了种地，最大的任务就是生儿子，那时候没什么避孕措施，很多女人的半辈子都在怀孕生子上！

虽然那时候国家早已经推行计划生育，却阻挡不了这里的人生儿子的热情！生了女儿有养大的，有偷偷送到育婴堂的，甚至掐死后偷偷埋掉的，老家那座山的山脚下，躺了很多婴儿的白骨！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很多人也都在这么做，没有人举报，公安部门也不会来管！晴晴小时候曾亲眼目睹，村上的某个大婶，前段时间还大着肚子，再见她时，肚子瘪了，却从没见她抱着孩子出来过，村上人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多问，晴晴曾经好奇地问过她爸妈，她爸妈只告诉她，小孩子不要多问！晴晴那时候小不懂，后来才知道，因为是女娃，所以……晴晴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这条命是捡来的！

晴晴的爹叫周铁柱，娘叫田香草，两人都是半文盲，家里孩子多，都是家里的老大，早早就辍学帮家里干活，那时候集体制，干一份活，就有一份口粮！在十九岁时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田香草嫁给了周铁柱，两人之前都没见过面，新婚之夜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没念过什么书，什么爱不爱也不懂，大家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愿不愿意，到了年纪，就会有人来说媒，只要对方条件尚可，聘礼谈妥，挑个好日子，就把事给办了！

周铁柱招呼完亲朋好友，来到新房，其实也没怎么布置，就是贴了几个囍字，点了一对红烛，桌子上放了几碗红枣桂圆花生之类的东西，一床红色红色的喜被，那时候没有被套，就是在白色的棉絮外面围上一层布，里面一层是白色的，外面一层是红色的，一身红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端正地坐在床边，揭开盖头，两人对视了一眼，他呆住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感觉自己像被勾了魂一样，心里知道，她就是自己想要娶的女人！

不久后田香草就怀孕了，害喜很严重，煤油灯的味道让她很难受，为此，周铁柱去买了好多蜡烛，晚上点上，味没那重！公婆都说她矫情，浪费钱，还要看肚子争不争气，最好生个男娃，那什么都好说，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个女娃！

周铁柱不是不想要儿子，而是晴晴的妈身体条件不允许，晴晴是难产，生的时候险些送命，那时候生孩子都是在家里生的，更别说做什么产检，压根就没这个概念，要不是邻居即时把村上的村医找来，田香草就难产而死了！

生了琴琴后，周铁柱虽然有些失望，倒也是疼女儿的，反而田香草觉得有愧于他，想给他生个儿子，一年多后，怀上了，那时候女人怀了孕也是要干农活的，可能是生了晴晴后没恢复好，在干活时流了产，流了很多血，周铁柱借了三轮车把她送到了村医那里，村医没办法，只能给她做了简单的止血，只好求助于洛二牛，全村只有他家有拖拉机，送到了镇上的医院，命是保住了，却不能再生育了，为了避免再孕，戴上了节育环，田香草大概是村里第一个遵守计划生育的女人！

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自然成了村上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背地里说她不会下蛋的母鸡，尤其是她公婆要她娘家人把她接走，娘家人也觉得丢人，只有周铁柱一点没嫌弃她，每次听到有人说他媳妇，他就会骂回去，因为村里人为了生儿子没几家人是清清白白的，被人揭了短，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为了不让媳妇女儿受委屈，周铁柱重新盖了一间房子，虽然很小，一家人住着还算舒心，晴晴和她妈妈，在爸爸的保护下，虽然节衣缩食的，过得还算开心！

晴晴六岁时，被送去了当地的幼儿园，所谓的幼儿园就是一间土房子，里面二三十个孩子，一个老师，不分什么大班小班，上两年，然后升小学，小学也是挨在一起的，小学五年，教学条件相当落后，因为人少，只有年级之分，没有班级之分！晴晴的成绩很好，幼儿园的两年被评为好孩子，上了小学后，又是三好学生，这让外人眼里生不出儿子的周铁柱夫妇增光不少！

随着打工潮的兴起，很多青中年男人都出山去外面打工，周铁柱没有，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离开，媳妇女儿会被人欺负，他就在当地的煤矿挖煤，每天回到家跟个泥人一样，田香草会给他烧好热水，帮他洗澡，八岁的晴晴就把晚饭做好，然后，一家人围在一张小木桌吃晚饭！

某次放学回来，周铁柱给了晴晴一本书，那是他从集市上的旧书摊买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薄薄的一本，确是她人生中第一本课外书，直到现在依然保存着，里面有两个故事，一个是白雪公主，一个是灰姑娘，她永远记得，阿爹在灯下操着一口浓重方言给她念故事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种向往！晴晴的童年还是比较完整的，这也是她后来人生坠入万丈深渊，还能勇敢爬出来的原因！

晴晴的世界第一次崩塌，是在她十岁那年，正是秋收的季节，大家都在自家的田里割稻子，晴晴下了学后就在家里准备他们一家人的晚饭！周铁柱割稻子时一不小心手背上被生了锈迹镰刀划了道口子，他当时也没太在意，正值秋收，肯本无暇顾及这一道小口子，他一定想不到，这道小小的伤口会要了他的命，那时谁也不懂什么是破伤风！几天后，周铁柱晕倒在田里，高烧不退，被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撒手人寰，到死没闭上眼，不放心无依无靠的母女俩，晴晴坐着洛二牛的拖拉机从学校赶到医院，没见上爹的最后一面，只看见她阿娘趴在他爹身上嚎啕大哭！这是晴晴第一次面对死亡，村里人让她哭，心里明明难受的很，就是哭不出来，就连之后的葬礼上，穿着一身孝，她也没哭，只是呆呆的，别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些村里人悄悄说着，晴晴不懂事，亏了铁柱生前那么疼她，女娃子毕竟是替人家养的，又没个儿子，铁柱的香火算是断了！

葬礼结束后的几天，晴晴的爷爷奶奶带着他叔叔婶婶来要房子，说房子是他们老周家的，还骂田香草命硬克夫，儿子没生出来，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被克死了，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他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赶走他们！田香草虽然没什么文化，也是个有尊严的人，这个村子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娘家那边估计也不会收容他们，多养两张嘴谁愿意啊！为了晴晴，她必须坚强起来，第二天她就带着铁柱留给她们母女的一点钱离开了那个村子。这个钱本来是铁柱给晴晴存的嫁妆钱，在弥留之际，告诉香草，如果在村子里过不下去，就带着晴晴离开，重新找个好男人嫁了！

由于没有交通工具，只好步行去集市，让她们母女感到意外的是，洛二牛开着拖拉机带着儿子洛天宝，女儿洛桃花，还有媳妇田细妹来送她们，洛二牛与周铁柱交好，田细妹与田香草都是从邻村嫁过来的，多少有些共情，他们一家用拖拉机一直把他们送到车站，看着他们上车才离开！

上车前，洛天宝把一个银色的手电筒交到了周晴晴手里，告诉她，以后要是看不见，就用它来照亮，这是周晴晴某次去他们家玩，觉得很有意思东西，这个手电筒和那本书她一直都随身带着，是她温暖的记忆，陪她渡过了段黑暗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