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看书，忽然瞥见大门外有个人慢慢地走过去，感到面熟，不敢搭讪，就仍然埋头书中。谁知冤家路窄，躲也躲不了，他还是不请自到，诡异地笑着走近我的柜台，双手抱胸，两腿一踮一踮的，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暗示我，多年不见，他混得还不错，而我却还是原地踏步，除了须发斑白，一切还是老样子。房子也还是三十年前的平房，大约屋漏，由白变黄的天花板，象地图一样，留下一块块水渍痕迹。店里虽有三架书刊，因为无人问建，不是被尘封了，就是让鼠咬了，披一片，挂一片，在微风中轻轻搖曳。他大约记得古人说过，进门莫问荣枯事，但看颜色便得知，所以也不问我混得怎么样，只是意味深长，含糊其辞地说，还好吧？我说还好。他赞赏地说，还好就好！我说我是说还好没死也。他觉得我太自卑了，哪能这样讲！说到这里，他又故态复萌，阴阳怪气地问我，你今年多大，就讲死？我说，67岁，你呢？他大概是听隔壁人说我耳朵聋了，就伸出五个指头，再加一个食指，又加五指，做法说他65岁。我说比我小两岁，难怪看起来比我年轻多了，顶多只有50岁！我递烟给他，请他坐一会，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我正不知怎么把话谈下去，以打破尴尬的局面，谁知他却捷足先登了，对外看了看，然后回头神秘兮兮地轻声问我，你的那个儿子现在怎么样，对你还不错吧？我被他的奇怪问话惊呆了，问他刚才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耳朵不好，没听清。他见我有点生气，就凑近一步说，不是听人讲，你在杭州旅游，捡了一个叫花子回来做老婆，她不到一个月，就给你生了个胖儿子嘛！我说放屁，哪有这个事！我是有个儿子呀，早已大学毕业，做了工程师，但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呀，不是他妈带来的！我老婆是公办教师，今年63岁，去年得脑溢血死了！关于我的事情，外面是有不同的传说，但我只听说我结婚当夜，老婆就跑掉了，后来又讨了好几个，都好景不长，却没有想到还有个版本被此人听到了，说我穷愁潦倒，难以成家，只好以乞丐为妻，这对我真是莫大的污辱！看来这人还信以为真，所以很感兴趣地打听此事的发展结果，以便增加他在朋友间的聊天资本。怎么办呢？古人早就讲了，不可与之言，与之言，谓之失言；可与之言，不与之言，谓之失人。我不知该不该对这位久违的朋友畅所欲言，从他刚才问话的无聊程度看，我是不能与之多言的，所以我说，你坐一下嘛，不要紧的，我没有传染病！一般情况下，主人一再请坐，也就含有结束谈话，客人好走的意思，而这人却不但听若罔闻，无动于衷，反而让我按下葫芦，冒起瓢，转移一个荒唐的话题，又打开另一个离谱的话闸子。记得父母在世时，因为身体不好，也怕与这类人聊天，我总是设计让他们摆脱困境。如有一次有个人从上午九点谈到中午十二点，还是滔滔不绝，没有完结的意思，偏偏我妈煮了一锅山芋，不好意思留人吃中饭，我就出面打断那人的谈话，提醒父亲说，姐夫不是叫你去一下吗？父亲不知是我的调虎离山计，就糊里糊涂地说，哦，是的，我忘记了！说罢，就向那个不知姓名的老朋友道声失陪了，起身就往上街头侄女家跑去。这客人的话题被打断了，等了一会，见我父亲一时回不了，也就站起来，举起双手，打个哈欠，不无遗憾地走了。等他走后，我父亲又转了回来。他见客人被我支走了，就笑道，我刚才出去，一路走，一路想，秀林什么时候叫我去一下的？根本不存在这件事呀！快走到他家大门口了，才想起是你怕我承受不了别人漫无边际的闲聊，帮我使出的脱身之计。幸亏你诡计多端，帮助老父摆脱困境。我当时是受不了，但又不忍心打断人家的谈话。人与人之间能谈得来，这也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我说是的，我也是出于无奈，才出面干预的。还有一次，我母亲大病初愈，家里来了一位女客，又是没完没了地谈了几个小时的话。我担心母亲话多伤气，就对她说，你不是头痛吗，去睡一下，再起来陪王妈聊天，她是你的干妹妹，不会怪你的。听我这样一说，王妈马上意识到自己坐久了，影响了病人的休息，就顺水推舟说，鸽子说得对，大姐去睡一会吧，时间不早了，我也好回去了！可是等我自己陷入了闲聊的泥潭，却想不出一条好的脱身之策。那人见我余怒未消，不想再聊，就话锋一转，问我抗美援朝，把一只腿打残了，现在可有什么好的待遇？这下终于把我激怒了，我忍无可忍地问他，你在哪里听来这么多无中生有的怪事？抗美援朝，我还没有出世，哪有机会参加？我的腿是生病残疾的！你讲的事，我也听到过，是另外一个复员军人，他早就死了，你怎么张冠李戴，移花接木，把他的事记在我的账上？我可没有那个资格享受他的荣誉！更别说什么残废军人待遇了！想想真好玩，我因为行动不便，长年在家里缩着，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怎么成了人们敬而远之的角色，甚至是必欲去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难得来个人来聊聊，还把我当作与众不同的异类加以调侃以取乐，原因无非是我在当地老人中是一个读书最多，学历最高(大专），能写作，能治病，能拉二胡的怪人！文学，医学，音乐都是对国家对人民有益的事业呀，我又没有自高自大，到处炫耀，怎么我学了她们，就成了众矢之的呢？誉也好，毁也罢，都是外人強加的，用古人的话说，就是匹夫不罪，其罪怀璧，我不该老有所乐，老有所为，我应该天天和他们一起打麻将，拉家常！真是人怕出名猪怕肥，树欲静，风不止！我迫于无奈，只好故技重演，撒谎说，实在对不起，我要上厕所，已经忍了一个多小时，膀胱做过手术，实在不能再忍了！好的，老朋友，后会有期，拜拜！那人谈兴正浓，意犹未尽，见我突然内急，只得一面抱拳作揖，一面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