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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夏十陈
1994年
1994年,燕子姑娘在一家化工厂打工,是她的父亲托人介绍的。
她住在工厂宿舍里,一排简陋的平房,离左面和对面的工作间只有一步之遥。周末,燕子姑娘会回家去,帮着父母做家务和农活。
因为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她从几岁便开始帮着母亲照看妹妹、做家务和农活。
直到燕子姑娘13岁时,才上了村小一年级。
她很勤快,家里的活计依旧做,成绩不好便熬夜看书。用父亲的话说,燕子姑娘天资缺了一点。
一年前,她辍学了,在家复习准备考父亲所在单位筹办的技校。考试成绩还不错,过了技校录取线,录取有望。同时,妹妹娟子也考上了师范大学。
那时,有一项规定是,同一家中不能同时有两人及以上的孩子读高中以上的学校。
她放弃了,带着行李来到离家不远的化工厂打工。工作简单但繁重,整日在尘埃里穿梭,老板每月给她三百元的工资。
工资不会花掉,她很少买东西给自己,大多悉数交给母亲存着。她记得,父亲说过,存钱是最好的事情。
已经30岁了,燕子姑娘还未用自己的工资买过新衣服,没尝过路边的小摊。她不喜欢但也不讨厌这份工作,日子便如流水过去。
冬季,燕子姑娘恋爱了。
阿翔的指节泛白,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让人觉得心疼。十多年后,燕子姑娘对我说。
1995年
1月1日,世界贸易组织成立,中国还没有加入。
燕子姑娘去了阿翔的家,坐过“白龙湖”上的船,阿翔的妹妹等在岸边,又翻过了几座大山。
阿翔的母亲端上一碗面给燕子姑娘,阿翔已经睡熟。空荡荡的院落里,阿翔的母亲询问着燕子姑娘的家庭和收入。
2月,燕子姑娘结婚了,和阿翔。
双方家长见过之后,就办了手续。没有婚礼,没有宴席,住在工厂宿舍里,甚至没有请两边亲人吃一顿饭。
她也没有收到阿翔的戒指。
可是,燕子姑娘不在乎。她说,有家了,是希望。
阿翔排行老二,是家中独子,父母很是喜欢。12岁时,阿翔还经常被父亲背着耕地。而1995年,阿翔25岁,和女同事起争执时,会随手扇哭对方。
他只是不懂事而已,对我挺好的。说话时,燕子姑娘的眼中有些晶莹。
12月,燕子姑娘的女儿出生了,在凌晨四点。阿翔没坐过手术室外的长椅,不知晓那夜凉得刺骨。
中午,阿翔来看燕子姑娘,和一壶开水。
燕子姑娘说,阿翔,给女儿取个名字吧。阿翔的脸色阴郁,迟迟才说,送人吧!继而,摔门而出。
那会,我没哭,我不知道哭,也不知道怎么办。燕子姑娘靠在我的怀里,吐气幽若,不肯让我看她的脸。
1997年
1997年4月,燕子姑娘刚过了32岁的生日,工厂就倒闭了。
燕子姑娘带着丈夫和女儿住到她的父母家里。阿翔经常抽烟,蹲在岳父家的门口抽,和邻居聊天时抽,吃晚饭抽。
岳父不喜欢阿翔抽烟,责怪几句,他便赌气出门,傍晚时被燕子姑娘找回来。
某日清晨,阿翔对燕子姑娘说,如果你爸不肯拿十万给我开店,那么我们就分开。他们的女儿在背后放声大哭。
燕子姑娘沉默,只说,我问问爸爸。
7月,燕子姑娘收到了法院送来的传票,阿翔起诉离婚。
开庭三次,燕子姑娘暴瘦了二十斤。
母亲问她,燕子,难过吗?燕子姑娘笑,问父亲,法条查的辛苦吧?
她和阿翔没有共同的财产,唯一共有的是女儿的抚养权。阿翔在诉状里已经放弃了女儿,所以,燕子姑娘和阿翔没发生什么不可调和的争执。
一个月后,燕子姑娘收到判决书。判决书只有两页,末尾几段写着“原告每月付给生女50元人民币,直到其成年。”
除了你,没什么要争的。燕子姑娘低头缝着衣服,平静地对我说。
2000年
燕子姑娘每天背着走街串巷地卖鸡蛋,一米高的背篓,已经背坏了四个。妹妹娟子当老师好几年了,带着初中的数学课。而燕子姑娘的女儿四岁就入学了一年级。
每一学期开学,燕子姑娘总不能按时给女儿交学费,只能凭着妹妹的面子求老师放宽点时间。
她走近教室里,轻声和老师解释,不会说辞,急的脸通红。等到老师冷漠得点头后,她便迅速离开教室。
二年级下学期刚开学的第三天,女儿回家便哭。燕子姑娘笨拙的搂着她,一直问,怎么了。
老师说,再不交学费,就不要进教室了。女儿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像针尖嵌进燕子姑娘的心中。
那次之后,燕子姑娘再没拖欠过女儿的学费。
都是燕子姑娘在父亲那借的钱。每次,她都执意要立字据,总说有一天能还。
卖鸡蛋的生意持续了十年,燕子姑娘已经42岁,买的衣服不超过十件。
她仍相信父亲说的,存钱是最好的事情。
十多年来,生活都这样,我所想的没能实现,年复一年。燕子姑娘有些颓靡,握着我的手,手掌上的厚茧粗糙得不像一个女人的手。
2014年
燕子姑娘前半生的所有希望都沉没在时光里,直到女儿参加了第二次高考。
女儿考上了一本,被医学院录取。
是新的希望,她想。
大学报到的前夜,燕子姑娘问女儿,要不要算下你父亲欠你的,今年一过,他就不用再给了。
不用,一分都没有,你也养活了我,不是吗?以后,换我来养你。女儿笑,上前亲吻了一下燕子姑娘的额头。
你亲我时,我真不想你走。燕子姑娘给我打长途电话,一度哽咽。
我的燕子姑娘,对不起,这个吻,迟到了二十年。
未完待续
本文发表于《预见遇见》实体杂志2016年版第4期,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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