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我,常常带着三弟在村外那条黄泥路旁,等着在姥姥家上学的哥哥从路的那一头走过来,眼巴巴的瞅着,瞅着……一开始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然后越来越大,然后慢慢的就变成了哥哥的影子,那时候觉得哥哥挺伟大,也不知道那条黄泥路有多远,一直以为姥姥家就在路的尽头,成了一个藏在心里的一个迷。
后来长大了一点儿,坐着邻居的驴车,吱吱扭扭的在满是小红石头的路上,去过几次姥姥家,一个叫作李家庄的不大的村落,才知道姥姥村口也不是那条路的尽头,不知道那条黄泥路究竟通向何处。有时候天刚下过雨,坑坑洼洼的会有好多的小水坑,马车走过时路面会画上两道深深的车辙。偶尔有几堆牲口的粪便,还冒着热气就有人用铁铲给捡走,有时候天热的厉害,路面会腾起一层白黄色的土烟,脚趟过时觉得就好像踩着的是母亲藏到面瓦缸里的棒子面,那么细,那么碎。
记得有次去姥姥家走亲戚,我大约七八岁,那天的太阳又白又大,晒得我老是想往路边的地堰根儿下或者小树下的阴凉地儿坐。口渴的要命,后来从后面路过一辆马车,拉了一车煤,我娘问那个赶车的人:“让俺孩子坐一程可以吗?”那个人脸都舍不得扭一下,说:“一路上坡,牲口都走不动了你没见?”娘也没再说什么,只好拽起我的手,我觉得那时候的路,那么长,那么远,我当时恨透了那个人。
在后来,娘死了,再没有人陪着我走过这条路。记得有次爹去窑坡矿拉煤,一大早就走了,回家时天已经全黑,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路的那一头,还有一个矿,叫章村南矿,记得我娘就是在去章村矿医院看病的路上被车给撞了,受了惊吓,然后就死了,所以我心里越发的恨起了这条路。
大约是一九八五年左右,我们村口这条路,铺上了柏油路面,不过已经不是以前的那条路,这条路从我们村往南走了,经过上关,中关,下关,到白塔,再往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我和几个小伙伴学会了骑自行车,个头小,腿短,就在大梁底下掏着骑,后来爹和哥在白塔开了一个小饭店。当时家里没有自行车,我记得有次白塔庙会,九月十八,邻居同景爷的自行车被爹给借去骑到白塔了,天刚明我就沿着崭新的柏油路一路小跑到白塔,把车给捏骑回来了,也不觉得累,不知道咋回事,我竟偷偷喜欢上了这条路。
一个转身,我从顽童长成了少年,从我们村到白塔有了跑着拉人载客的三轮农用车,一个帆布棚扣在车架子上,我们村里的人们都长了腿,出门方便多了,我越发的喜欢上了这条路。
初中二年纪时,我的眼睛近视了,需要配镜子,哥哥和嫂子陪我去了趟邢台,我第一次坐上了公共汽车,那种感觉,实在是不好意思说,我真没想到,外面的世界,是这个样子。心里的词儿,真太多了,一直从脑袋瓜里往外面蹦。就是在那一年,哥哥结婚了,当时去娶嫂嫂时是个大半夜,我在车上傻坐着,心里只记得走过下曹到十里亭的路,颠颠簸簸的走了好久,到了一个叫作秤钩湾的小山庄,村后面一座大山那么高,后来听嫂嫂说那个山,叫天顶山,第一次去,黑灯瞎火的,像是玩着瞎摸糊捉迷藏。脚下也不知道深浅,肩膀上抗着一大布袋小麦,我一直问五英哥:“还有多远?咋还没到?”其实是太沉了,爱面子不好意思说布袋太沉了罢了,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想笑。更意外的是我们居然找错了嫂子家的门,大半夜的,也没处打听,就点开二踢脚,好大一会儿门才开了,接亲戚的来了……
时光荏苒,脚下的路把我带到更远地方。
又过了几年,邻村附近都打开了煤矿,柏油路面再好也敌不过拉煤的大车,儿时哥哥经常走的那条通往西赵村和李家庄的路也修通了,崭新的水泥路面,可是没几年就让大车碾压的支离破碎,路两边的庄稼都呈灰褐色,院子里晾晒个衣服也不敢了。这个时候我结婚了,因为结婚背了一屁股的外债。我的心情还不如路两旁的庄稼,灰蒙蒙的,就像是六月的连阴天,也没个晴的时候了,这种日子,过了好久好久,那双脚,有时候是解放鞋,有时候是白皮底,有时候是地摊上的拖鞋,在过红白事时偶尔会换上一副体面些的擦了鞋油的新鞋,可是脚却觉得不舒服了,反而更喜欢穿媳妇儿纳的懒汉鞋,可惜她已经懒得给做了。我都不愿意想起,脚下走过的都是些什么路。
无债一身轻 ,好不容易当完了外债,却已再也买不回来青春年少。村口的那条路,把我带向更远的地方,近几年煤矿都停了,地方政府在大局势的影响下也渐渐把环保放在了心上。山清了,水绿了,以前的煤老板也把发展方向对准了旅游市场。路两旁全换成了高高的乔木林,路修的更新了,更平了,更好了,我们这个不太大的小村庄也申报成了历史文化名村,村里的蓝砖土坯墙和红石拐弯巷也被保护起来,在邻村不远处也建起了旅游区,村口建起了崭新的小区,路就在小区的楼下像一条小河,静静的流淌。近几年车流量越来越大,大型车辆越来越多,儿时觉得那么宽的柏油路,如今不知道为啥觉得变的窄了许多。
今年夏天堂弟小亮介绍我去北京打工,从家乡的火车站到北京的地铁,抽空我去拜访了天坛的古柏,起早我趁着下雨过了一把看升旗仪式的瘾,远远的祭了毛主席和英雄纪念碑里无数的英灵。天安门广场气势恢宏,高速路上车水马龙,可惜老是想家里的婆娘,老是觉得家乡村口那条路,在心里才最值得珍藏。
从北京的宿舍回到了老家的床,本来累的够呛,想好好睡个懒觉,可是整晚上都是大车轰隆隆的声音,震的床好像都换了方向。红石沟的大巴车和大沙河清理河道的大吨位卡车,像是一艘艘巨轮把本来就不宽的路面挤的越发的瘦的有些不堪重负。
最近听说纬三路西延工程要从我们村北经过,这可是一件值得喝几杯的好消息。闭上眼睛畅想一下,多好的心情!多好的风景。如果通车了,从我们村口这条小路,上纬三路,到渡口的高速路口上高速,去北京也就是五六个多小时的路程,红石沟风景区,以及周边的村落,都将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好处。我们村虽说不大,可是好多古建筑,和好的风景。前街那棵老槐树,不知道会迎来多少游客,村东的阁楼,莲花池,黑爷庙,大杨树,哪一处不让人流连忘返?
到时候,村里也没有大车了,恢复了早先的静怡。一幅幅画面在我心里流动,我想说:“我爱村口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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