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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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卫视播出的纪录片《生门》是以武汉中南医院妇产科为背景，围绕生孩子这一话题讲述来自不同家庭不同境遇下所发生的真实事件。

这部记录片的名字取为“生门”，寓意颇深。

此后人生无数的关口从这道门开启，我们缺对此了无记忆。一道门的打开和关闭，不止是事关孕妇和孩子的生死，也牵连着亲人们焦灼不安、悲欣交加的心。而这其中，最令我动容的是颖儿的故事。

颖儿，23岁，是孕妇也是一名脑瘫患者。医护人员谈起颖儿的妈妈，都说她很伟大。

镜头下，颖儿的妈妈并没有因为二十多年来照顾病患而显出我想象中心力交瘁、消沉萎靡的模样。

相反，她一直在病房说笑，时不时低下头亲吻颖儿的脸颊表示鼓励。对于不了解实情的人来说，眼前这个女人如此豁达、开朗，必定深受命运的眷顾，生活得不差。

但其实是二十余年的辛酸不足道与外人说而已。

颖儿八个月大的时候被查出患有脑瘫，搁在医学技术昌明的今天，这也是顽疾，更何况是二十年前。

为了全身心照顾颖儿，妈妈主动放弃二胎生育指标，一边上班一边做点小生意，十多年不买新衣，带着颖儿四处求医问药。

妈妈深知自己不能永远照顾女儿一辈子，所以不断鼓励、帮助、锻炼颖儿的生活能力。小脑脑瘫的患者，四肢的协调和运动往往极为缺乏控制能力。

为了能锻炼她走路、拿东西的肢体动作，妈妈将煮熟的玉米一颗一颗沿着床边摆开，训练幼小的颖儿捡食。

为了不与社会脱节，又鼓励颖儿业余学习文化知识，考取电大文凭，并有了自己的网店，尽管收入微薄，但可以养活自己，不再是社会和家庭的负担。

片中有多个镜头记录颖儿的日常生活。

由于医学知识的浅薄，我并不了解脑瘫究竟对生活有多大的影响，印象中只是单纯地将它归为疑难杂症的序列。

当一个脑瘫患者的日常如此真实地展现在你的面前时，你会发自内心地庆幸能成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足以堪称一种福报。

哪怕贫穷，哪怕笨拙，哪怕高矮胖瘦和美丑，都是“锦上添花”。

因为习惯性运动障碍和姿势异常，颖儿每每说一句话或是表达肢体语言，都极其费劲。

脸部和手部都会不由自主地出现夸张的动作，不能自控，甚至长时间处于头部歪斜，手部弯曲的状态。

但她还是尽力表达她的“喜怒哀乐”，对辛苦照顾她的妈妈说“我爱妈妈”，给每日送来一日三餐的爸爸梳梳头。

在感情表达方面，含蓄内敛，羞于表达是中国人的传统表现，尽管在孝道的行为表现上可能无可挑剔，而一旦涉及用语言和动作表达对父母家人的爱意，很少有人能做到。

其实这都是原始冲动的表达，只不过随着年龄和学识的增长，人会变得成熟和世故，所以往往自认为这“幼稚”、“没必要”。

颖儿的智力不及同龄人，我想也正是由于她没有经过世俗的教育和熏陶，反倒保持了最初的单纯和本能。表达爱的需求和对来自外界的爱意的反馈，用她并不灵光的语言和动作，让别人感知到。

令人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除了父母，颖儿还有爱人。

在这个颖儿口中唤作“洋洋”的男子未出镜以前，我猜想对方大约也是残疾人。

然而，他不是。

他的头脑和身体都非常健康健全，样貌也十分帅气，来自普通的家庭，经营网店为生。

片中并没有详细描述他们相识相恋的过程，但从一些细枝末节足以让人感受到他对她的满满爱意。

从这一方面说，颖儿还是幸运的。

父母没有舍弃她，让她免遭成为弃婴的厄运，而是给予她全部的爱护和关怀。觅得真爱，爱人待她疼爱有加，丝毫不逊于父母亲人，婚姻和家庭曾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如今都变成现实。

所以，我突然也理解了颖儿的妈妈的心情。

当初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辈子都无法拥有正常的生活，眼看整个家庭都将陷入可以预料到的苦难中无法翻身，可日子也竟一天天往好里去，她很是知足。

她坦言，你们看着我，觉得我的日子苦，可是我的快乐你们体会不到，颖儿真的是带给我太多的惊喜和快乐了。没有她，我也走不到今天。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写道，“万事万物，你若预测它的未来，你就会说它有无数种可能，可你若回过头去看它的以往，你就会知道其实只有一条命定的路”。

余华把现实比作一座剧院，一边是灯红酒绿，一边是断壁残垣，半边正在演出喜剧，半边正在演出悲剧。

作为旁观者，人们都会将颖儿的遭遇看作是悲剧，从涉世之初脱离母体，从那道象征着生之希望的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悲剧的色彩。

归咎于命数未必总是迷信和坏事，它让你过早看清人生的艰辛底色和深渊所在，看着命运丢下一把烂牌然后在一旁窥探，带着嘲弄的眼神看你选做何选择。

生活倘若过于艰辛，任何心灵鸡汤和励志语录都起不到丝毫镇静和抚慰的作用。

求医问药、吃饭穿衣，来自经济上的压力时刻带来捉襟见肘的焦虑。或同情或讥讽，或恐惧或厌恶，来自外界异样的眼神时刻都能将好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

二十余年事无巨细统统汇聚成泥沙俱下向下撕扯的力量，不断侵蚀着生存的意志。

然而，但凡是想要活下去的人，也许是在某个清晨，也许在某次间歇或是某个路口，终会醒悟到，已经别无他有，唯有“相信”和“向前”，那就是怀着希望一段一段向前走。

《夜航西飞》里有这样一句话，“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中，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命也好，时也罢，既定的事实终将像金字塔一般无法撼动。

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让你失望，可是看到有的人光活着就已经筋疲力尽，我们就不应该也不能对自己失望。

“相信”这件事情看似虚无，但只有回过头去看才能知道它才是难捱的时光里唯一的支撑，像顽石般坚硬，难以被风化。

故事的结局，颖儿产下一名健康的女婴，取名“小核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