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江路到多伦多---菇妈养娃的园丁手记（21）

4.青春期——对更年期的考验

我发现对于孩子的困惑，特别是青春期的孩子，她往往需要的是你的聆听和理解，而非指导意见。如果你能结合自己以往的经历表示出同感，那就有机会被她接受为朋友了。我们一直以来像对待大人一样地和她交流，让她形成自己的理性思维的习惯。

她也在对付那个不知不觉中长大的陌生的自己，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慢慢去适应调节。生命的意义只有自己去寻找，别人是不能代劳的。她不满足于眼前的生活，才会去找寻新的意义，生命才会有成长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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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江路到多伦多，对小蘑菇来说显而易见的一道坎是从东方文化跨入西方文化，对一个十岁孩子终归不算太大一回事，即便她之前一直侵淫在中国文化中。但紧接着的那道坎——童年到青春期，考验的不仅是她，更是父母，特别是我这个正值更年期的妈妈。

我们这代人当时已经知道青春期这个名词，但好像没听说有人堂而皇之把自己当成这个特殊时期的病人。估计我母亲这辈子都没这个概念。但是，据说现在这是个很时髦的流行病，每个适龄孩子都有权利得这个病。我已风闻不少令我闻之丧胆的病案，都是朋友及朋友的朋友的女儿。现在，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我们家的小主要怎么发她的青春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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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圈嗮出这段话：“足夠的放鬆、無所事事、浪費光陰，大量的天馬行空，適度的得過且過、犯錯、惹禍，才是健全完美的人生……最吊詭的是，無論你如何嚴防死守，以上這些統統會出現在每一個人的生命裡，要麼在童年，要麼在成人後……而中國父母寧願這些調調出現在破壞力驚人的成年後。”

对比在苏州的小蘑菇，读经典，雅集，曲会，踏游，每天那么丰沛的生活学习内容，蘑菇现在的行为基本可以对应上述描述，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要在青春期完成这个“人生调调”，除了惹祸的定义得局限在把房间弄的一塌糊涂之类的层面。

在青春期的高峰时期，十四岁的暑假只要没有非起床不可的原因，小蘑菇都会赖床。我已经无计可施。有一天，，她终于说到：我不想起床，是因为我觉得没有特别让我起床想要做到事。——她陷入生命之无意义中！

我惶恐了。是啊，刚过的夏天去法国也没见她有何兴奋的。她说没有什么特别让她渴望的事，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她想而不得的东西吧？她的生活缺乏initiative (驱动力)了。人如果只为自己活着，当自己的小目标不足以驱动了就很容易偷懒，也会陷入对生命意义的迷茫中。如果有一个超越自己的目标，如果别人因为你的行为而受益，或因为你的偷懒不作为而得不到帮助，你是否会被激发一种责任感，进而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呢？

我想到了老罗的阿依土豆，那是一个帮助大凉山贫困地区孩子的教育的公益项目。老罗是这个项目的发起人和积极筹划者。

老罗是三年前圣诞晚会认识的，在加拿大行中医，并在中国做心理咨询培训。有机会在我家听到他关于中医的一番言说和解答，有如四两拨千斤，我这个有着上海中医大本科学历的“老中医”的夫人，第一次被这么简明扼要地说明白了中医的妙处，我相信他作为心理学家的专业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由此我竟也相信他该是个很好的心理咨询师。如果你因此而把老罗想成与这两个职业相称的沉稳和深藏不露的形象，那你会很吃惊地发现他其实是个毫无城府的最最坦诚的人，而且他最重要的身份是两个不到十岁的调皮男孩的父亲，所以他的最重要的工作是和他们玩耍。我承认老罗是我见过的罕有的不让人讨厌的有智慧的人。

所以，我就大胆放心地找上门去，想和老罗谈谈小蘑菇的问题，并且由此引发的我的想法。老罗在接待病人的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听我没头没脑地说小蘑菇的青春期病症，以及我因此而起了一个设想：搞一个夏令营，让北美的孩子去到凉山，他们可以互有收益。北美的孩子可以体验苦难——他们就缺这个，然后通过帮助凉山的孩子而找到自己生活的动力并探索生命的意义；而凉山的孩子通过和他们的接触，可以打开一扇认识世界的窗口。

老罗以心理咨询师的冷静帮我降温：“不可行。苦难无法体验，只能经受。北美的孩子有他们的成长环境和轨迹，不是通过这样的夏令营就可以改变的。而对凉山的孩子，可能和他们生活太大反差的北美孩子反而会在无意中对他们形成困扰甚至伤害。这种尝试会是冒险和不可预测的。”我汗颜，感觉到自己只顾考虑解决自己孩子的问题，就想当然觉得对别人也是好事一桩。听老罗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他继续开解着我的烦恼：小蘑菇现在的年龄迷茫困惑再正常不过，最好苦闷了，感到生命没意义才会去寻找意义！

我感觉醍醐灌顶了。我一直要给予她意义，但是生命的意义只有自己去寻找，别人是不能代劳的。我释然了，她不满足于眼前的生活，才会去找寻新的意义，生命才会有成长和突破。

老罗的提议和我不谋而合，我们自己先去大凉山，小蘑菇也很期待。

老罗说做公益一直是他的一项生活内容，在我看来这可能是他活得通透的密码吧：心底无私天地宽。这个无私不是指没有私心，我们完全可以为了自己私心需要去帮助别人，但是当我们能从帮助别人中获得满足感，我们可能就会一点点超越自己那个小我，而活出一个更大的胸怀，更大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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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来看看青春期是如何撞击更年期的？

七夕，小蘑菇第一个本命年生日。小时候妈妈看着家里凭空多出来这么个小人，老爱问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小人总是很认真地回答是真的，还会着急地拉着妈妈的手说不信你摸。蘑菇大到妈妈再也不好意思问这句话了，妈妈心里真希望那个小人还在。十二岁是加拿大法定的开始享有一定“自由，独立”的年龄。妈妈知道要开始一点点放开手了。当蘑菇和妈妈唇枪舌剑时，妈妈生完气，还是祝贺蘑菇有独立的思辨力。蘑菇则说如果你说什么我都说是，那你一定会觉得很无聊的。昨天，蘑菇问妈妈：“你是不是很怕有一天我会不需要你了？”

妈妈写了封信给蘑菇：

小蘑菇，

这是妈妈给你写的第一封正式的信，刚才电脑没法正常工作，折腾了我半天，我就想要是小蘑菇在就好了！你看，妈妈有些事情已经要依靠你了。尽管如此，在我眼里你终归还是孩子，还是担心你没吃饱，担心你会着凉，担心你拖拉浪费时间。你从小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怎么会不懂妈妈的心意呢？但是为什么现在经常就是因为妈妈唠叨这些会让你这么反感抵触呢？

噢！是了，我的小蘑菇长大了！

这些日子我们发生了不少冲突，妈妈一直在反思自己。从你出生到现在12年了，在你最需要母亲照顾关怀的时候，我很庆幸自己一直在你身边尽心尽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而且，为了做好我认为合格的母亲，在你出生前很多年我就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做到经济上不必再为了养家糊口而出外谋生，所以你一出生妈妈就能做个全职母亲陪伴你左右，可谓寸步不离。我还为具备教育你的资格而广泛充分的学习，希望成为你生活和精神上的导师，让你人生之路的第一步就能朝着明朗美好的方向迈进。对此，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对你这个女儿，对自己作为母亲，我都是可以交待了。你能成长为现在这样，自信自足，通情达理，就是对我付出的最大的肯定。同样，你的任何缺点和不足，也都应该是我的过失。我从来秉持这样的观点：小孩子都是无辜的。所以，妈妈一旦发现你有任何不正确的地方，都要不厌其烦地纠正！因为我觉得那是我的责任。但是随着你现在的反弹抵触加剧，我开始意识到你已经“烦”妈妈来“管“你了，你会说“我自己知道！”

到了妈妈开始退出你生活的第一步了，只是这一天远远比我预想的早。恭喜你走出独立的第一步！在此，妈妈提醒你，独立选择意味着独立承担责任。你不要妈妈管你了，你就得自己管好自己。

从现在开始，妈妈作为“保姆”的角色要基本消失，也就是不再盯着你有没有吃饱穿暖。所以，你得管好自己的肚子，以及每天提前看天气预报准备好第二天的衣服。目前阶段，我们还是会为你准备每天在学校的午餐，但是你需要在前一天晚上说好吃什么，并且你需要在周末为全家做一顿早餐作为回报。你越来越把我们对你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妈妈认为这是我对你教养的失误。从小我就教你要appreciate，但是随着你长大似乎越来越不知感恩。妈妈希望你学会独立的过程中，能学会appreciate。有些东西不是别人可以教你的，只有自己经历的生活可以教你。

妈妈也不会再每天“逼”着你弹琴吹笛吹箫。最初让你学这些是为了你可以自建充盈丰沛的世界，让你具备享受美好生活的能力，不管世界如何，你总可以躲进自己的象牙塔。妈妈不想你半途而废，所以见不得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是为了培养你的恒心。但是，显然我再这么每天盯着你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妈妈从今以后不会再“盯”你这档子事了。首先，你自己做一个决定，要不要继续学下去。其次，如果决定学下去，你自己定个规则，每天练多长时间。最后，你自己监督自己做到了没有。

目前你“闹”独立的好像就这些事了。等你还有进一步的独立要求，我们再继续探讨。妈妈一直认为和孩子最好的关系是成为朋友，但是好像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但是，从“保姆”的角色退场后，我希望能胜任“朋友”的角色。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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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看了信哭了好久，我想感动到她了，应该会有些效果了吧。且看两年后我写了第三封信给她时，她带着疲倦的语气说：“妈妈，你这些话每天反复在说，你不能指望现在凭一封信我就把所有的毛病都改了，所有的问题就此解决吧？”

更年期的妈妈一口气就这么给堵在胸口。每当此时，脑子里就闪出此地朋友一早就给打的预防针——“这里的孩子到了青春期，不吸毒不自杀就不错了！”

我能把这当底线吗？还好就像婴儿期有时“一天猫一天狗”那样的时乖时闹，青春期的孩子也是这样，今天还差点没把更年期老母亲气得背过气去，明天就给你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在去看剧的车上，小蘑菇例行的“车途思想交流”，总算让我欣慰释然。她首先更新了玛丽娜的男朋友信息，并说她作为“两面人”的表现越发出格了，在家里继续扮演着乖宝宝，在学校里除了不断更新男朋友，近来还说一些不适合她年龄的话题，且用一些她自己并不知其义的用词。小蘑菇说：在这个学校，大家已经知道玛丽娜就是这样“没清头”，不会把她讲什么当真。接下来去了高中，别人不了解她，就会根据她讲的去判断她是这样的人，而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讲的这些意味着什么。蘑菇替她担心。

蘑菇还说与玛丽娜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是这里大多数父母对孩子完全放开，对他们接受的信息不加督导，导致很多孩子根本消化不了这些东西，因为他们不懂怎么接受这些，就会导致乱来。所以，蘑菇感觉自己很幸运，因为我们充分信任她，给了她足够的空间，让她有独立成长的自由，但也设定边界，让她在安全的范围内。还有，我们一直以来像对待大人一样地和她交流，让她形成自己的理性思维的习惯，所以她现在对很多事情都会有比较理性独立的判断。对学校普遍的早恋和同性恋现象，她会带着宽容去理解，但是对于吸电子烟和大麻，她则是坚决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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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同学的相处让小蘑菇有了一个坐标，观察到玛丽娜被父亲当婴儿般管束和大多数孩子被放任自流的另一个极端，让爱思考的小蘑菇自己去琢磨父母对孩子的管教的边界。我们对她的信任也换回她的信任，她事无巨细总要说给我们听的。我发现对于孩子的困惑，特别是青春期的孩子，她往往需要的是你的聆听和理解，而非指导意见。如果你能结合自己以往的经历表示出同感，那就有机会被她接受为朋友了。有一次我假装不经意地问她：“你最好的朋友是谁？”她略微沉吟，用手指了指我：“你！”我觉得这已经是青春期对更年期最大的礼赞了！

看来蘑菇在原则问题上还是不需要操心的。那么，懒散和不服管这种青春期的常见病也就不必大惊小怪了。其实，她也在对付那个不知不觉中长大的陌生的自己，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慢慢去适应调节，而更年期的妈妈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宝宝长成一个独立的大人了，更是接受不了。道理都懂的，知道十岁以后就不该再唠叨了，但是有几个妈妈能真正做到呢？话说回来，等她真正长大了，她会想念那些唠叨的，那才是妈妈该有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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