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粗暴对待我们的电脑、智能手机时,它们感受到了痛吗?
似乎没有,它们并没有压力传感器,我们敲打它们时,它们也不会做出闪避行为。
当我们把盐粒放在草履虫身边时,它感受到了痛吗?这个草履虫的确有闪避行为,它开始远离这颗盐粒。而且,草履虫这种单细胞东西,其机体运作原理也简单地像一台机器。
如果我们给智能手机安装上传感器,并且让其可以用自然语言发声。每当我们粗暴敲打它们时,它们就通过喇叭发出“嗷,很痛,不要再打我了“这样的话。我们会认为这台手机感受到了痛吗?好像也不会,我们只会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机器对人类拙劣的模仿。
但如果这台机器做得更惟妙惟肖些呢?我们一般认为家里的宠物狗是会感受到痛的,如果我们发明一种机器宠物狗,它会叫、会跳。人们打它,它做出的反应就和普通狗一模一样。它和生物狗的区别在于,它的皮肤是硬的、没有毛、脸上是一块显示屏、需要充电。而其他的种种行为,全都跟普通狗一模一样。此时我们打这条机器狗,它会叫,会躲开,甚至还会感到失落。你说这条机器狗感受到了痛吗?
人能感受到痛吗?这似乎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每个人显然都能感受到痛。
但是,先天性无痛症患者可以吗?他们好像不行。但是否除开它们,其余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痛呢?
仔细想想,当我们睡觉时,有时候会翻身压到自己的手臂,此时我们会感受到痛吗?如果不痛,那为何我们的身体又会自动改换姿势以避免手臂被压到呢?如果痛,那为何我们又没有意识到呢?
再想想,我们一般都认为,当我们不小心把手碰到尖利的物体时,我们是先感觉到刺痛,然后再迅速缩回手。但实际上,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看,我们是先缩回手,然后才感觉到刺痛,因为缩手反射只需要脊髓就能完成,而痛觉则需要大脑。
同时,这也让我们困惑,当我们的手碰到尖锐物体时,是手在痛吗?但神经科学家会告诉你,如果手臂上的感觉神经出现了问题,神经冲动无法传递到大脑,那我们是不会感受到手在痛的。这意味着,痛是大脑中的神经活动吗?所有的痛,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头痛“?而且,一些因为意外而截取手臂的人,他们有时也会感觉到来自那条不存在的手臂的痛,这种幻肢痛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些神经科学家曾以为,痛等同于某种神经活动,比如C神经纤维的激活。我们称之为类型同一论,即痛这种心理现象等同于某一类神经活动,比如C纤维的激活。但这个理论不久之后受到了挑战,比如在没有C纤维的其他动物身上,它们就不会感受到痛了吗?
所以,殊型同一论诞生了。这种理论主张,痛不一定是某类神经活动,但每一个具体的痛都是某一个具体的神经活动。比如小明的痛可以是C纤维激活,小红的痛可以是D纤维激活,小红的宠物狗的痛可以是E纤维激活,小红的宠物狗身上的虱子的痛则可以是另外的某种生理活动。
这种殊型同一论至今仍然受到许多神经科学家的欢迎。不过,如果我们坚持痛可以是不同的神经活动或者生理活动,那我们怎么知道这些生理活动都是痛呢?如此看来,痛似乎只能同一于一类具备共同点的生理活动,这样它们才能被共同地称之为痛。但这又会面临类型同一论所遇到的困难。
正当学者们陷入到如何将痛这种心理现象还原为生理现象的僵局中时,另一种更强有力的主张出现了,那就是功能主义。功能主义认为痛是一种功能状态,痛也许就是扮演负反馈功能的一种功能状态。而不同的物件是可以实现同样的功能的,斧子和锯子都可以用来砍树,而且你的那把黑色的斧子和我的那把白色的斧子,这些不同的东西都可以用来砍树。功能主义还为人工智能提供了理论基础,既然痛是一种功能状态,那如果我们可以严格地以计算机语言描述这种功能状态,我们就能让计算机也感受到痛。因为同一种功能,既可以由大脑这种生物组织来实现,也可以用集成电路这种人造物来实现。
但问题是,我们这么做的话,似乎遗漏了痛的主观性的一面。比如当我感受到痛时,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感受到我的那个痛。痛似乎是一种主观的,私人性质的体验。而这意味着,任何企图以客观的第三人称的方案所描述的功能状态,都不可能是真正的痛。就算一个机器人能完美的模仿人类,当我们打它时它会躲开,它会呻吟,它会抱怨,它会说自己很痛。那这个机器人可能依然没有痛,它可能只是按照一定的符号操作程序来表现出这种行为,而不具备人类的那种主观心理感受。
此时,又有一种较为激进的新主张出现了,那就是取消主义。坚持取消主义的学者们认为,痛是不存在的。就像我们很久以前都以为太阳绕着地球转,人类死后有一种白色的半透明灵魂会继续存在,独角兽和麒麟都存在,燃素和以太也都存在。而随着科学的发展,我们发现这些东西其实都不存在。而痛也很可能如此,痛是一种落后的民间心理学理论下的概念,随着科学的进步,我们发现普通人根本就不了解痛。比如前面提到,人们以为是先有痛,后缩回手,而实际恰好相反。在临床上,我们还可以观察到更多很奇怪的案例,这都向我们显示,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痛,我们现在以为是痛的那种东西,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就像我们一直以为麒麟存在,后来以为长颈鹿是麒麟、梅花鹿是麒麟,但这都不对,麒麟其实一直就不存在。
痛究竟是什么?科学家与哲学家们都还没有公认的答案。痛也许是一种神经活动,也许不是。也许是一种功能状态,也许不是。痛也许就不存在,也许是存在的。但这都不妨碍哲学家和科学家们一起去探索,究竟什么才是痛。
更广泛的问题是,心灵究竟是什么?认知科学家和心灵哲学家们在一同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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