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旁的那盏灯
作者:刘希语
清明时节,入夏的傍晚,天色已黑。在隔壁村的姨家吃了晚饭,我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行驶在家乡的那条小路上。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几代人从这里走出去大城市,每逢时节又如倦鸟归巢。
小路仅可以通过一辆大型汽车,如果两车逆行而行,必然有一辆车提前找到较宽路面泊车。
当然,在这农田中间的小路,寻找这样一块地还是方便的。
就是这样的一条小路,刚好两公里。在这两公里的路上,点燃着我此生心中的回家的灯,那是爱发芽的地方。
又到了那个急转弯的小山坡,不远处,黑暗中耸立的现代LED路灯,此刻宛如明月般映入眼帘。但,我还记得当年的那座新墓在杂草下掩盖。
“爸,是什么时候安装的路灯?“我突然问到。
“很久了,现在的社会真好啊,还不要钱“父亲回答到。
我似乎可以感受到,黑暗的灯光下,他在前面的笑脸。一辈子在此耕种的父亲,只因一盏灯,便觉得社会真好。仿佛他从未珠江夜游过,从未登上过小蛮腰。也许在他心中,别处所有的璀璨灯火都是浮生,只有这盏才能照他归家,才是属于他的。
我还记得,在这尘土飞扬的小路上,雨天脏了白鞋子。过年走亲戚,在自行车尾上颠簸得生疼的屁股。炎热的暑假期间干农活被晒得黝黑发亮的胳膊,生怕在这路上碰见了同学的心情。
在这条通向远山之中归家的小路上。作为一个农村的孩子,在九十年代,我们从披着斗篷到打着雨伞,从踩着自行车到今天大多部人开着或贵或便宜的私家车来来回回。
就这样,二三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开始走向中青年。
可是,无论我们如何变迁,在这路上心中依然点亮着一盏灯。那是爷爷为我点亮的。
时间回到2000年初秋的傍晚,因为参加校运会训练,我在晚上将近七点才从学校骑行到这段小路上。黑漆漆中,只有我一个人,踩着那辆永久牌的自行车上。在夜色中凭感觉用眼睛找寻着这条泛白的小路上,朦胧中走着,心里忐忑不安。
终于,在离家还一公里时,我硬着头皮往前冲。远处只有星星点点的灯,从家中的从老房子里面透出来。我凭借周围都是深色杂草,更加努力辨别白色的路面。
随着越走越近,我忽然开始害怕起来。在前面在那个小山坡的拐弯处。我远远的看到,早上出门时候,那个挖好了坟墓的坑上面插满了飘飞的旗子。还有半公里,忽然路中间,一只秋老鼠横过马路,我被着实吓了一跳。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硬着头皮积攒起来的勇气瞬间崩塌了。我停下车来,在离那个小山坡的拐角处还有半公里。
我无力的瘫坐到路边,我此刻多么想有人来接我回家。可是快半小时过去了,我望着朦胧的天空,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人存在。我试着朝家的方向喊了几声,可是仿佛投下平静湖面的石头,涟漪过后一切恢复如初。
恍惚间,我隐隐约约听到,在家门口不远处的晒谷场里,传来叫我名字的声音。慌乱的黑暗中,我擦干了眼泪,大声的回应道,我回应了一声,又一声。但是,那个呼喊我名字的声音,却忽远忽近。在持续了五分钟的左右的呐喊声后,我的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在绝望中实在没有力气,然后那个声音消失了。
可是刚刚消失的那种恐惧,忽然又涌上来。我不知道我怎么才可以回去,然后我又没有那种勇气,冲过新坟墓旁边的那个小段路。
终于那个呼喊我的声音又来了。我又大声的应着,终于我不再回应,任由他呼喊,直到再也没有来过。
终于,真正的黑夜来了。我多希望那个声音可以在走前一点,再走前一点,接我回家,可是没有。
慌乱的夜里,大概八点钟,我坐立难安的徘徊着,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我怎么才可以回到家。身后沟渠里的流水,更是扰乱我的心绪。我只能等,我又不知道,我等不等得来。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来了一辆摩托车,它开着灯。我瞬间忘记了害怕,我迅速的骑上自行车,以便它经过的时,立刻尾随它,冲过黑暗处中的新坟,通过那个,让我害怕的地方。终于,噙着满脸的泪水,我回到家了。
回家后,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在家,父母去山里干活还没回来。
那年冬天,爷爷检查出晚期胃癌。在癌细胞的侵蚀下,一个寒冷的夜晚爷爷走了。在他离世前的两个月里,我每天都会在上学和回家时和他打个招呼,奶奶说,你得这么做,否则哪天再也叫不到他了。
我们不知道会被这个社会的发展带到哪个地方,但是,总有一条回家的路,在你心中。而只要你心中有盏灯,哪怕黑暗中藏着恐惧,你就能朝前方走去。
在那个徘徊的夜晚,我忘记了,爷爷是高度耳背的。而今,他就葬在回家的那个小山坡对面。可以每次看到我回家。
他应该没有想到吧,十多年后,那里安装了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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